《小野受》烟靡靡

45、玉留泉

　　外面还是天光大亮的正午，但是楠国皇帝的寝宫里面却是一片幽暗。厚厚的双层黑色丝绒窗帘把外面强烈的日光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仿佛是这间屋子此时的主人那阴霾的心境一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坦然地面对窗外跃跃欲入的光明。
　　御书案后面一扇刺绣着锦鲤荷花的屏风上面，投射着一个被不怎么明亮的灯光映照下的细瘦身影。文世杰伏在书案旁边，做着一个皇帝应该做的朝政功课。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印雪逃跑之后，他就没有办法安心处理政务，尤其是在白天。对那只得而复失的小狐狸的想念，就像是一寸戳在心里最柔软地方的绣花针，只要他的脑筋稍稍一动，便让他觉得刺痛无比。
　　直觉告诉他，现在那只小狐狸已经到了文世康的身边，到了那小东西朝思暮想的人那里，到了那个他一直想要取代却总没能取代的人那里。
　　因为这样细碎的胡思乱想，世杰不得不把自己困在寝宫里面，用厚厚的窗帘遮挡住白色的、可以让他联想起印雪的天光，在幽暗的灯光下，继续他的工作。
　　世杰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那样的吃力、那样地让他不堪。他虽然现在得到了文世康的皇位，但是，他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倦怠感，甚至是怨恨为什么自己要做一个谋朝篡位的人。他有时候会禁不住地想，如果他真的只是梦儿，只是歌妃身边的一个受委屈的小丫头，那么他至少可以经常陪伴在印雪身边，就算他只能从世康那里分给他一点点的爱。
　　这些想法都让世杰感到害怕，因为，在他遇到印雪之前，这些扰乱他大脑的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
　　现在，世杰正极力地压抑着对印雪的想念，阅读一封绕开世康封锁线，取道分别与普尔国和楠国交界的栗立国送来的楼兰的信。
　　栗立同普尔国一样，是弹丸小国，但是平素与世康统治的楠国交好，所以，此时虽然因为害怕得罪楼兰，而没有明显地站出来支持世康，但是私下里面却不希望把统一野心摆的那么明显的楼兰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因此，虽然是取道栗立送来的信，但也费了一番周折。
　　楼兰在信上说，他企图说服栗立国参与这场战争，共同打击文世康，但是栗立国那个年老的皇帝，却装聋作哑地跟楼兰蘑菇，不肯就范，弄得楼兰十分恼火。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楼兰觉得，虽然普尔国对他俯首称臣，但是就这样在普尔国无限期地耗下去，也会遭到普尔国一些人的反对，况且是这样在人家国家里面连吃带喝地，一个搞不好，把这头温顺的小羊给逼得发了毛，拿出犄角，联合文世康一起来攻打他就不好了。所以，在信里面，楼兰催促世杰做好一切发兵准备，同他一同攻打玉留，生擒文世康。
　　楼兰信里面说得天花乱坠，给世杰做了许多美好的承诺，把他们的前途描绘成一片灿烂的星光大道——就差有个毕福剑了。
　　文世杰在楼兰下处呆了许多年，自然了解楼兰，也明白他这一番美好到不靠谱的描绘后面，自己也要承担多少风险。现在文世杰并没有完全肃清文世康的臣下，或者说，文世杰的政治能力并不怎么好，他甚至在这混乱的宫廷里面，都有点混乱了：谁是真正的余党，谁真正地拥护他，谁是见风使舵的，谁是利用机会给自己捞好处的。他心里暗暗怪楼兰之前的行动过急，没有让他充分搞清楚楠国里面的状况，以至于现在闹得自己这么狼狈。
　　而现在，楼兰又迫不及待地要他发兵攻打玉留城里的文世康，文世杰心里面更加不痛快了。
　　不过转念想来，如果真的攻破了玉留，杀了文世康，印雪也就没有其他什么指望了，可以一心一意地和他在一起，结束他现在一切让他不得安宁、甚至快要疯掉的思念和嫉妒——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世杰拿起笔来，正要写信给楼兰。这时，门口有人报，说陈郭要见驾，世杰就让他进来了。
　　这个陈郭，正是当日世康留在都城里面帮助魏永处理政事的那个副将。但是文世杰一出现，他马上就向世杰倒戈了。他这样一来，对魏永来说简直就是釜底抽薪，使世康的人陷入困境，魏永自己也不得不整日东躲西藏。
　　世杰虽然对陈郭做的事情很看不起，但是这种只想着自己飞黄腾达的人也是最可以利用的。
　　世杰亲切地让陈郭在自己书案旁坐下，同他谈起楼兰催促他发兵的事情。
　　陈郭看了看世杰，说：“陛下，现在朝中表面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啊。”
　　世杰说：“朕也是这样想的，如果现在贸然攻打玉留，只怕世康的余党重新集结起来。那依你看，朕是不起兵咯？”
　　陈郭看了看被世杰押在兵书底下的玉留地形图，说：“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现在文世康被围困在玉留，就算他是鹰隼，困在小笼子里面也展不开翅膀。何况我军还有强大的邵国军队强大的助力呢！”
　　说道笼子，世杰的眼睛不自觉地看了看被放在角落里面的，那只关过印雪的金笼子，暗暗有些神伤。于是他点点头说：“好，把召集众臣，商议一下攻打玉留的事情。”

　　世康晚饭之后陪了印雪一会儿，便起身要去同魏永他们议事去。明明说得好好的，说是印雪自己呆在屋子里面玩，玩累了就先睡，但是世康刚刚走到门口，袍子的下摆就被一股小小的力量给撕扯住了。
　　世康低头，印雪咬着世康的衣服角，抬头不高兴地看着他。世康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想脱身，但是印雪咬得非常紧，世康怕伤到他，只好作罢。
　　世康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印雪额头上面细软的毛，说：“刚刚不是说好的吗？朕要通宵议事，今天不能陪你了。你刚才不也答应了？这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印雪松开嘴巴，对着世康吱吱地叫着，意思是让世康再多陪他一会儿。
　　但是现在形势紧急，世康虽然和栗立国交好，但是他刚刚得到情报说，楼兰正在给栗立国的国君做思想工作，想让栗立国也出兵攻打玉留城，而栗立国的那个老头子国君，并没有明确地表态，但是楼兰的威胁和利诱都是相当可怕的，世康吃不准栗立国会有怎样的举动。如果栗立碑说动出兵的话，世康可真是三面受敌了。
　　这一切印雪当然不知道，告诉他他也未必会懂得。
　　世康看印雪松开了他的衣服，便站起来要走。印雪像只腻着主人不放的小狗一样，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两条前腿紧紧地抱住世康的一条腿。
　　世康只好再蹲下来，轻轻地抱住印雪，吻他毛茸茸的小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印雪，现在的军情真的非常紧急，楼兰的军队又重新回到了普尔国边界，现在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等朕一段时间好吗？朕要打退楼兰、夺回楠国，朕要给你安定幸福的生活，我们的快乐，有一辈子那么久，不要急在一时，好吗？”
　　印雪把小爪子轻轻地搭在世康脖子上面来回地磨蹭了几下，尖尖的小爪子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细小的抓痕。印雪撒娇嗔怪地在他的肩头嘶嘶地叫了几声，便一下子从他的怀里面跳了出来，跑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面去了。
　　世康笑了笑，走了出去。
　　印雪等世康走了之后，才慢慢地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他虽然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战争，但是战争的残酷，他也隐隐地知道。他不是故意地撒娇影响世康的大事，而是他真的害怕世康会像之前一样，一旦出征，就不回来了。他怕他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人类世界里面，承担那些接踵而至的危难。
　　让可爱的情人充满不安的男人，确实不是好男人。
　　世康通宵议事，印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得无聊，他便决定出去晒晒月光，因为月亮阴沉的精气会使印雪重新变回人形。虽然世康明令禁止他出去，但其实世康一旦晚上通宵不回来的时候，只要天气好，印雪都是跑到外面去借着月光修炼的。
　　印雪等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到处看着，确定避开了守卫在四周的侍卫之后，便悄没声地从一扇僻静的小窗户里面跳了出来，一路沿着树木的阴影，向夜色深处跑去。
　　他是要去玉留城外的一片小树林，因为那片小树林里有一口非常清澈的泉水，月光之下，泉水散发出极其浓重的阴气，可以帮助印雪吸收月光的精华。所以印雪很喜欢去那里。
　　说话间，印雪就来到了泛着清冷月光的小泉旁边，清冽的泉水冒着初秋才有的微温的气息，好像一只温柔如印雪的小兽，轻轻地伏在宁静的月光下，均匀地呼吸着，陷入沉沉的睡梦。
　　这口小泉，是有一次白天的时候，世康带着他来靠近战场的这个小树立散步的时候，被他发现的。世康说这个泉叫做玉留泉，因为泉水流淌的声音，清脆如玉，因此叫玉留泉。而玉留城，也是因为这口美丽的小泉才得名的。
　　泉水此刻正迎着天上初秋的圆月，一泉流水清澈如歌，美不胜收。也许是因为印雪多日以来的修炼，也许是因为今晚是月圆，阴气最盛，也许是因为印雪实在太想变回人形，和世康在一起，总之，温柔的月光下，清澈的泉水溪流边，印雪在一片柔美的白光中，变回了人形。
　　印雪尽情地吸取月光，月气进入他的身体里面，化作了一股柔和的蒸腾，他浑身有点发热。
　　此刻他身上只有一件淡薄的白色袍子，就如那件初见世康时的一样。他把它脱了下来，放在泉水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却普通跳入月光下的泉水里面，尽情享受月光和泉水对他力量的补充。月光如水流过他洁白的肌肤，水如月光照耀他青涩的身体，美丽被月光和泉水晕染着，在印雪清瘦的身体里面膨胀。
　　而就在印雪快乐地吸取月光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丛里突然发出了簌簌的响声。印雪灵敏地一回头，发现周围的树叶在微微地颤动。他的心里就是一沉，轻轻一跳跳上了岸，但是，还没等他穿上衣服，危险就飘然降落在他的跟前。
　　一双森绿的眼睛出现在树荫之中，恶狠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