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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庆升学杜家摆席 ...

  •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珍卿和三表叔一起在院里散步。散完步又一块在外书房,珍卿问三表叔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三表叔就耐心给她解答疑问。

      解答完了所有问题,珍卿见杜太爷这会儿不在,忙打听粮店、林掌柜、景舅爷这些人事,三表叔神情有点复杂地看着她,觉得这不是小妮儿该挂心的事,可是想一想杜太爷那个样的,便也大致跟珍卿说了一下情况。三表叔说是杨家大表伯和杜向渊父子在经管此事,听他们的意思是不急着打草惊蛇,务必要把林掌柜和景有德拿贼拿赃,最要紧的是要给杜太爷大教训,因为杜太爷若不省事以后免不了还有这事。

      但三表叔还是看珍卿年纪小,没有详述怎么筹策整个计划的。三表叔这时把藏了半天的画交给珍卿。这是一部石印的《点石斋丛画》,一共有八本。它本是一个画集,收录了很多中国画家的优秀作品,也有一些东洋画家的作品。

      珍卿六七岁时在家里的仓房中,无意间翻到三本《点石斋丛画》——她猜测可能是杜爸爸的。但那三本书用纸很粗糙,印出来的画质量也不咋样,并不是一本观赏性强的画册。但那些年她总被关在家里,整天就是读书写字,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可言,那么粗糙的画本也让她如获至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拿学写字用的竹纸蒙在画册上,饶有兴致地摹画册子上的各种图案。

      但杜太爷总认为是玩物丧志,教训了她许多回数。后来还是匡先生说情,说书法画画不分家,练习书法之余画点画,是相得益彰的事儿。而她又能给姑奶奶她们画花样子,杜太爷也就勉强容下她这个爱好。读书之余时不时画点儿小画,是珍卿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不过为了不招杜太爷的眼,她总是趁着他不在家偷偷画。

      三表叔问她:“小花,你还是喜欢画人物?”珍卿点了点头。可能两次童年都是在孤独中成长,见得人少,她对人这种形象反倒很敏感,总下意识观察人的姿势、神态、动作,包括微妙的心理活动。对于景物兴趣就小一些了。

      三表叔沉吟着说:“那将来最好学一学西洋画。”珍卿自然知道学画要有素描基础,便趁势请教他西洋画中的人物画技法。

      三表叔是留过洋的高材生,学的专业就是土木工程,能画很好的建筑设计图,对绘画也有一定了解。最后聊得差不多,珍卿把新抄完的两本佛经,托三表叔给姑奶奶带回去。

      三表叔看着经书,问珍卿:“你现在信佛了吗?”珍卿摇摇头说:“我觉得是虚幻的东西,但确实给无能为力的人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珍卿看他没有说话,眼睛里面有一些特别的思绪。她问他:“三表叔,那你信神佛吗?你信他们说的因果报应吗?”三表叔看向窗外的黑夜,神情变得飘渺起来,而其间似乎又有些凝重。

      珍卿好奇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三表叔才模糊地说:“大约是信的吧。”珍卿捧着脸问她:“为什么呢?”三表叔笑道:“东洋人在中国做下许多恶事,但中国积贫积弱,奈何不得东洋人。上学的时候,我们青年学子也觉愤愤不平,却奈何不得东洋人,只是发愤读书罢了。可是前年他们发了大地震……我却暗暗快意,觉得老天有眼。其实这样也很不应该……”

      珍卿怔忪地看着三表叔。三表叔学成土木工程后,在永陵市的政府建设局做事,是管理城市建筑规划的小头头。现在的人不少在闹革命,也有人在高喊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三表叔的职业生涯跟这些好像都不大相干。但珍卿突然觉得,像三表叔这样的人,即便是默默无闻,也是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啊。

      三表叔看她愣愣的神情,以为她听不大懂,他摸摸她脑袋笑道:“你们这一代人,不要信神佛之力、因果报应,若都指望冥冥中的虚幻力量,那我们的国就没救了。小花,三表叔一定支持你念书,学成以后如果有机遇,最好也到社会上做事,为生养你的这片土地也尽一份力量。”

      三表叔其实也很矛盾,国家积贫积弱,任人宰割,已到了要亡国灭种的境地。他觉得就应该解放妇女,让全部的中国人为救亡图存贡献力量。可女孩子的正经出路说到底还是嫁人。就像他自己的女儿杨若兰,他想让她出去读书,却受到家里不少人的阻拦,连他女儿自己也因为怕吃苦不愿意出门,他老婆也因为疼女儿不同意。

      乡下的许多旧观念旧风俗,他这个高材生有时候也觉得无能为力。

      珍卿听得默然。她确实一直在努力念书,但她是为将来有安稳体面的生活,没有想过为谁抛头颅、洒热血来着。她总觉得她来的这个世界,似是而非好不真实,多少也觉得不属于这里。

      三表叔又突然问:“小花,你想你爸爸吗?”珍卿长叹一声,低下头老实说道:“我都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三表叔叹了一声:“你别记恨他,他跟你妈妈感情很深,你长得太像妈妈,他一见你怕是伤心。”

      珍卿低着头没吭声。

      其实她刚穿来时,就只感受到母爱,没怎么感受到父爱。这个身体的爸爸对她这个小孩儿,态度是比较冷淡的,有时甚至特意避着不见她。

      据当时照顾她的老妈子说,她这里的亲妈原本身体没这么糟,就是生了原主之后,健康状况才江河日下,以至三十出头就死了。她这里的亲爹,似乎是一直迁怒于她。

      叔侄两人正相对沉默,忽听杜太爷在外面扬声说:“老三,时辰不早啦,珍卿要睡下了,别聊啦。”三表叔拍拍珍卿,说一声:“早点睡。”珍卿回他一句:“三表叔做个好梦。”

      日子又滑过去几天,杜太爷带着珍卿一块去县里看榜。一看果然是珍卿考了头名,分在高等小学的六年级女班,再过一个月才正式开学。杜太爷登时欢天喜地,特意跑到东升粮店里面,跟林家人美美地炫耀一番才赶回杜家庄。

      杜太爷回到家里还喜得不行,简直有点坐立难安,立马吩咐大田叔去买肉,说明天要大排筵席好好庆祝。然后,他又拉着珍卿去祠堂里拜祖宗,说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情。珍卿也高兴却不像他那么激动。她不过考上高等小学而已,又不是考上进士马上就能封官挣钱了。

      杜太爷跟祖宗们禀告珍卿考学的事,珍卿也对着她妈的牌位说她要上高小了。

      想到这里早逝的慈母,一向沾床就睡的珍卿这天晚上难得失眠了。

      晚上一失眠,第二天早上难得起晚了。起来时听着外面有点吵,迷迷登登地坐起身,默默地醒着神儿才开始动手穿衣。才穿好衣裳就听见房门一响,袁妈端着洗脸水进来,珍卿下了床自己洗手洗脸。

      洗漱完毕,袁妈把镜匣子打开,开始给珍卿梳头。珍卿愣了一会儿神,听见前面人声嚷嚷热闹地很,问袁妈:“前面吵什么呢?”袁妈给她梳开头发,笑着说:“太爷说,小姐考了榜上头名,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他张罗着要办几个席面,请亲戚朋友来凑热闹。昨天就请好做席的大厨,把该办的菜和肉都买了。前面都忙活着做菜嘞!”

      珍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睡眼惺忪且半张着嘴,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老天爷啊,她又不是考上名牌大学了,不过是考上县城的小学六年级。这个事有这么了不起吗?值得昭告亲戚、大办酒席吗!

      昨天杜太爷说要好好庆祝,她只当是自家人庆祝,谁承想他把场面搞得这么大。珍卿自觉学问还行,以后还能再取得一些成绩。

      但这个考试在明白人眼里,不过让她从家庭教育和私塾教育的阶段,成功进入国民教育的小学阶段。考上小学就给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叫她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情何以堪啊?!

      珍卿好想冲到前院把那做饭做菜的锅,都给他掀个底儿朝天。好想吃一颗仙丹灵药,直接摆脱地心引力,冲向那遥远的月球。家里的这个老头子,哪天不带她出出洋相,日子好像都过不下去。

      珍卿正在自闭,忽听罗妈在窗外喜不自禁地说:“大小姐,太爷买了几挂大鞭回来,真是!家里多久没办喜事了,早该热闹热闹……”啥,还要放鞭炮,还几挂大鞭?!她又不是要结婚出门子,放的哪门子大鞭d呢!WTF.

      ——————————————————————————
      还是这天上午,余二嫂在房檐下剁肉,剁得“梆梆梆”直响,好像生怕路过的人听不见似的。还真有听见的人扒着她家的篱笆问:“余二嫂,你弄啥呢?恁大动静!”

      余二嫂就喜气盈盈地说:“嗨,没弄啥,昨儿他爹从县城回来,带了一条五花肉。天天吃萝卜青菜,俩孩子眼都冒绿光了。正好一家人齐全,就包一顿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吃。”

      那问话的街坊驼包嫂听见,就啧啧称赞:“余二嫂真有福气,你家余二太能干了,这不年不节的,东家就给发了五花肉,俩孩儿也有口福喽……”说着羡慕不已地走了,余二嫂于是剁得更加卖力,他家男人余二能干,她的腰杆子就硬,自然值得骄傲的。把肉馅儿剁巴好了,余二嫂跑到前面菜园子再拔点儿葱,正吭哧吭哧拔着葱呢,就见那大路上许多老少爷们儿和婆妈嫂子,兴匆匆地紧往村北头走过去。

      这些人一阵连一阵的,没个断绝似的,不少是南村杜姓的人,余二嫂扯声喊住一个人问:“顺三嫂,你们这前前后后的,是上哪儿去啊?”顺三嫂喜盈盈地向前走,听见喊她也没停下脚步,只扭回头大声答了一声:“去俺小太爷家吃席去。大小姐考学考了头名,小太爷昨儿夜里叫大田儿去买了半扇猪肉,就为今儿开席嘞。”

      说着话人已经走远了,余二嫂一听顿时不是滋味儿了。她天天跟人传说大小姐准准要落榜,没成想没几天就打脸了。余二嫂心里揪扯着,捏着两把细葱站在菜地里发傻,忽见南村两家穷得冒血的人,也喜滋滋地往村北头走,余二嫂下意识就拦住问:“矮婶儿,你跟老杜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你难不成也去他家吃席昂?”

      穿着补丁棉袄的矮婶儿,见问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手说:“谁说不是嘞,俺们跟杜家也没啥亲。这不是上三个月,大小姐都在族学里嘛,俺天天给大小姐倒茶,还给她烤红薯吃,她衣裳淋湿了也是俺给她烤干。大小姐就跟太爷说,俺是个有心的人,这不杜太爷就记住了嘛,叫俺一家子都去吃席去……你说这个,真是不晓得咋说。大小姐真是知冷知热的,怪道杜太爷这么疼她,给她办席……”

      看那穷老妈子也走远了,余二嫂恨恨地跺脚道:“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穷老婆子都喊去吃席,这么紧的近邻竟然不喊,死老头子一点不会做人。”

      杜家庄不算太穷,但就算是财主家里,也不见得天天吃肉,普通人家吃顿肉更不容易。余二嫂恼恨纠结不已,有心不请自去到杜家白吃白喝,那杜家老头子不讲礼数,他肯定会当众把她轰出来,着实不好丢这个脸,可这样白捡的席错过又懊丧得很。

      余二嫂悻悻地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家去,忽见南边汤老汉从菜地出来,抱着几根莴笋正往家里走,她就有点幸灾乐祸起来:“汤叔,我们年轻小辈儿的,杜太爷想不起来那也没啥。你老人家这么有面子,这杜太爷把你老也给忘了,太不像话啦。”

      汤老汉走到家门口了,扭过脸跟余二嫂说:“我跟他又不是亲戚,他不请又咋了?我一把年纪啥好东西没见过,不缺他那一口儿。哼,为个丫头片子,这么能糟蹋东西,金山银山早晚有花尽的时候……”汤老汉说完话,扭头回了他家里。

      余二嫂捏着葱往家走,凉风轻轻吹着,觉得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肯定是不如炖肉香的。

      ————————————————————————————

      杜太爷的大院子里,客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

      其实从吃完了早饭后,就有不少客人提前来了,农村人大多数手脚勤快,女人们来了多数帮忙干活的,杜太爷就安排男客们在后面厢房,叫珍卿在外书房读书写字给客人看。

      那些客人们在对面看珍卿读书写字,就跟看西洋马戏团那么新鲜,隔着院子在东厢房那里兴高采烈地评头论足。还有人远远地评头论足还不够,干脆跑到珍卿的外书房近距离观看。

      当然,会跑过来看现场学习的人,多是有学问修养的,不会指手画脚大说大嚷的。珍卿写完字他们拿在手里传看,有人就开始引经据典地夸奖她。珍卿还没有被夸到飘,杜太爷嘴都咧成瓢了,骄傲得恨不得乘风飞翔了。

      眼看快到中午饭点了,当族长的向渊堂哥也带着一家人来捧场了。大田叔就连忙跟杜太爷提建议,叫大小姐出去见见客人,看时辰也要准备开席了。珍卿于是就出去见客人,客人说的话也没啥新鲜的,友好的就对她大加夸赞,不说一点儿歪话。不怎么好的人,就会翻出她小时候的顽劣史,到最后轻飘飘地说长大就出息了。珍卿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闭嘴的时候闭嘴,总算没有让人找到挑理的地方。

      等珍卿见完这些亲戚,大田叔就招呼着要开席。珍卿跟杜太爷说她有点头晕,想去后面歇一会儿,杜太爷也顾不上她,就让她去了。珍卿被围观学习了一上午,又应付了这么多所谓的客人,真是心累得慌。

      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神,外面鞭炮大响给她吓了一跳。那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才算完。珍卿一边琢磨点儿事,一边无聊地踢着桌子脚。过了一会袁妈找过来,摸了摸珍卿的额头,问她头还难受吗,珍卿说好点了。袁妈这才问她:“族长家的玉琮少爷到处找你,我给他拦在外面,小姐见不见他?”

      珍卿大大地点头说:“当然让他进。他是我嫡亲的侄孙儿,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没啥好避讳的。袁妈,你赶紧请他进来,再给我们备几样热菜,不要凉的。”袁妈就脆声答应着去了。

      不到片刻,玉琮就小跑着进来了。玉琮找张椅子坐下问:“你咋不去前面吃席呢?”珍卿说:“前面太吵,想躲一会儿清静。”玉琮凑过来小声跟她说:“你祖父刚才跟他们提,说要给你入族谱的事。”珍卿冷哼一声,没有吭声。

      其实比较小的时候,她就听那些族老们议过这件事,她至今还记得一个老头儿说的话:“……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有个来处。珍妹妹千好万好,只是父母不好。容了她这一回,以后族中男女见异思迁,是不是有样学样,也能败坏纲常,侮辱家风?长此以往,杜氏族人是否就能为所欲为?”

      玉琮担心地看着她,珍卿却无所谓地跟他说:“入谱的事,我早不在乎了。只没想到我祖父还惦记得这么深。”玉琮挨着珍卿坐下,拉着她的手嘟着嘴说:“珍卿,你不入谱也好,入了谱辈分称呼就要认真序起来,到时候就得叫你姑奶奶。你就不像好朋友,反倒像个老太太。”

      今天是为开学办酒席,珍卿想起来就说:

      “玉琮,杜家庄离县城有二三十里路程,肯定不能每天来回。我上启明学校指定要住到城里,就看祖父是赁个房子住,还是让我住堂。”

      玉琮神情一顿,黯然地说:“我本来想跟你一起,也到启明学校。可是我二叔让我上永陵市里。四叔在津城也说叫我过去。我爷和我爹还没商量好。”

      珍卿撑着脸看他:“你四叔成亲了吗?有几个孩儿?去他家好相处吗?”玉琮大叹道:“就是这个烦,四叔四婶结婚快十年,只生了我九妹一个妮儿,我爷奶跟我爹娘说,想把我过继给到四房去。我爹娘不愿意,还在闹呢……”

      珍卿大张着嘴,震惊地“啊”了一声。

      过继兄弟家的孩子继承香火,这种事在此时是很常见的。可是玉琮都十四岁,按虚岁都十六了——按老话说,这么大的养不熟了。不过好像也没办法,向渊堂兄的大儿子生了四儿两女,就属大房儿子最多,要过继也只好过继大房的。

      两人正在说话,袁妈和老铜钮两个人,给他们两个送热饭菜来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通改了一遍,改了不少错别字,还有不通顺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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