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慕容复】望海潮》仰头看桐树

48、君父

　　“当年群臣劝赵太后将爱子长安君送入齐国为质，以解赵国之围，太后不许。”陆秀夫见对方刻意冷落，也不计较，笑着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公主可知，触龙怎样说服太后么？”

　　“陆大人，你如果是想为皇帝做说客，那么大可不必。”阿云咬着掌中护具，腾出手来，将牛皮腕带束紧些。真晦气，刚来围场，还没开始射猎，就在凉棚遇到这家伙。

　　“还有，我也不是公主。”

　　陆秀夫却似抓到了她的破绽一般，笑道：“既然不是公主，怎能随意出入皇家围猎之所？”

　　阿云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抱起手臂。

　　陆秀夫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他生得颇为俊朗，但略带几分武人风姿，挑眉时倒像一个人。阿云见了，更加生气：“贼泼才，我不和你辩。”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拉住。

　　“你这厮无礼！”

　　“谁个无礼？”陆中丞冷起脸来，也是一等一的吓人：“既非公主，怎敢在此处放肆？”见小姑娘抿着嘴，扭着手想要挣开，语气缓和了几分：“公主。陛下虽为人父，然亦为人君。君父君父，总是君在父前。不瞒公主，当日以公主为质子以定荆州，正是下臣出的主意。”

　　阿云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怒道：“我难道为这个？你们太小瞧人！”好容易挣出来，一截手腕已经被捏得通红，指痕分明。不由得红了眼圈。陆秀夫手劲颇大，自以为没用什么力气，没想到弄疼了她：“啊，这。恕臣无状。”

　　“哼。”

　　“公主，公主！”见她要走，陆秀夫忙追上去：“陛下下个月寿辰，公主会去吧？”

　　因皇帝年近四十而膝下无子，言官们数次劝谏，自赵姓宗室中选立太子。而各人所荐人选又不相同，吵吵嚷嚷，不成体统。皇帝冷眼旁观，总不轻易表露态度。他自然偏爱自家女儿；况且大臣们所荐宗室子弟，看起来也并不比他的云儿强。只是阿云回京半月有余，尚不肯与自己相见。这般傲慢不愿变通，却着实叫他难做。

　　“公主为国立功，陛下又有此心。”陆秀夫劝道：“只要公主愿意……”他本是局外之人，并不愿掺手此事。只是观察许久，总归窥得一点圣上心意；若此时立了赵氏子弟，将来却又后悔，岂不两相耽误？当日太平公主与侄儿争夺皇位，不就闹得朝野不宁么？如今这位长公主虽然年少，但志向不小，胆敢亲入敌营，又在樊城为质三年，颇有功绩于社稷。也算得女中丈夫了；陛下真要立她，似乎也无不可。

　　阿云听了他一通解释，皱了皱眉头。当日圣旨下降时，她曾无意中听到刘整叹息，说不是亲生孩子，恐怕捏在手中也没多大用处。那似乎不是为了挑拨而说的谎话，她回想起幼时许多旧事，此时都有了解释。从前她以为父亲待自己严厉冷淡，是为逼迫自己长进；而得知真相以后便觉着，压根就是不喜欢罢了。若真是亲生女儿，怎会舍得在那样小的年纪，就策划着送进宫去？

　　但陆秀夫又说，父亲竟有意将皇位传与自己？怎会如此……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他不喜欢赵家的人，所以打起这个主意？毕竟自己好歹随了他的姓氏，总胜过外人。哼，但凡有个儿子，也不会想到自己身上。

　　但这样的想法，却在皇帝陛下四十岁的春秋宴上略产生了一点动摇。当皇帝亲手为自己带上金冠，换上玉带时，新受封的皇太女，看着震惊的群臣，听到父亲对反对者的斥责，几乎要逼迫自己相信，父亲是极在意自己的。但很快，她看到了自己下手边坐着两个陌生的小伙子。

　　“那是谁？”晚宴过后，她悄悄问道。

　　“是郭师叔的徒弟。”忆淮见到她来参加宴会，心中极为高兴。又听她说今晚想留在宫中，陪父亲夜话，则更快活起来：“云儿，待会见到陛下，可不要说太刻薄的话呀。他是很看重你的……唉。”

　　“不必说了。”阿云正了正冠带。她今日束着男子发髻，穿上特制的袍服，虽然带了几分英气，但因略施了脂粉，倒也并不完全像个男孩儿。方才赐酒用的金杯几乎能当镜子使，她一饮而尽之后略顿了顿，照了照自己，发现极为美丽。不是女子的美丽，也不是男子的美丽；而是一种莫名的自得，得意洋洋的，万人之上的轻浮的神情，透过御酒醺红的两颊，所散发出来的迷人感觉。

　　“如果我是大燕皇帝的亲生女儿，那该多好啊！”她在心里暗自感慨。如果是那样的话，便可以将这份自得永久的保持下去，不必担心任何任性的举动导致皇帝改变主意。父母爱子女似乎总是没有理由的；但若要爱别人家的子女，那总是需要很多理由。

　　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完全相信，那位高高在上，却唯独对自己微笑的，穿龙袍的威严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确有龙凤之姿。即便他从前看上去就不是常人，但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不像凡人了。他向自己伸出手来时，仿佛神明下降于九霄一般。那样的眼神，那样的面孔，那样的气概，令人恐惧，又让人神往。

　　我也可以坐在那里。她只稍稍起了一点这个念头，就感觉到心在胸口砰砰跳动起来。她见过的皇帝不止一个，但今天才知道了权力的滋味可以那样诱人，那样引人失智。不错，陆秀夫说得不错，能者居之。这个残破的国家不需要甚么宗室子弟，不需要见了敌人只会懦弱南迁的赵氏家族的孩子；特殊时期，一切都可以争取。

　　我一定能争得到。她默念道。但现在不能惹得皇帝不高兴。

　　慕容复站在殿门口，微笑着看着女儿一脸复杂地往这边走来。内侍提着宫灯，昏黄的光芒柔和了他的侧脸。

　　阿云想着事情，直到近前，才看到她父亲。她脸上立刻绽出极甜美的微笑，是在樊城时学会的、用来讨人喜欢的笑容。

　　“父皇！”

　　她小跑着扑向大燕皇帝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