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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夜奔 ...


  •   景炎二年,右丞相平定大理内乱,助其退外敌,诛内寇,立新君,安抚黎民。年末大理使臣入宋致谢,并献珍禽异兽以供奉上林。立此殊勋,右相添俸禄三千石,加封晋王,天子钦赐御辇半副,女乐十名。又依其言,将随行诸将一一封赏,各自委以重任。至此南面已定,而中原大权,亦已全然落入外姓之手。

      次年春,新科开榜。陛下年幼,未能上殿考察。众举子领受宫宴后,各自回馆驿待命。

      街市上熙熙攘攘,人人争看状元郎。听说今科状元生得甚是貌美,修眉妙目,玉面丹唇,端的意气风流,不知牵动多少妙龄女子芳心。又听说状元郎文章犀利,洋洋洒洒,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将满朝文武批了个痛快。文章虽好,未免锋芒太露,主考官本欲将其排在第七位,偏偏右相看后,不怒反笑,这才列为榜首。

      栖凤阁中,香风阵阵,因早有贵人包下整栋酒楼,楼下有护卫甲士把守,闲人便不敢靠近。美人们平日最擅劝酒,榨取纨绔腰间钱财,今日倒不敢轻易行动。右相大人向来温言悦色,然而一旦动起怒来,面色不显,暗里叫人尸骨无留。他身畔那个梁公子,倒还好说话,凡事容易商量。也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风月之地,却又不教歌舞伎们伺候,只领自家侍从登高而立。

      “周飞虎那边来信,说仍是未能将粮草送进城去。”梁忆淮吃下贴身仆从剥好的一粒葡萄,觉着发酸,不如家中的甘甜可口,便示意不再要了:“哥哥打算怎样处置?”

      荆州地势险要,一旦有失,中原门户大开,慕容复早有心亲率军队前往救援。然而圣上年幼,文武百官哪个是省事的主,若借机生出动乱来,自己远在襄樊,如何抽身?若将兵权交付他人之手,又放心不下。自他主持内政后,时日未久,百官虽大多识时务而顺应,但各人心思各自谋,其中暗流涌动,非一朝一夕可以琢磨透彻;思想起来,更觉烦恼。

      “哥哥,你看。”忆淮咽下一口茶水,伸着脖子去看。他们所在这栋酒楼,视野极佳,上可仰观青天白云,下可俯看市井街巷。慕容复耳听乐声渐近,裹了裹披风,起身行至外阁围栏边。

      却见随鼓乐而来的两行差役,高举旗牌,左书“天子门生”,右书“状元及第”,鼓乐齐鸣,前呼后拥一白皙少年,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着红袍,顶戴乌纱,帽插宫花,手捧钦点圣诏,跨下高头骏马,端的潇洒无比,气态非凡。细看之下,真个好男子,唇红齿白,眉清目朗,双眸中自有一股傲人态度,将临安城内,朝堂浑水,觑得如烂泥潭一般。

      “好个少年,果然后生可畏。”慕容复打量再三,笑道。

      忆淮亦啧啧称奇:“哥哥这般爱他,何不唤上楼来一见?算起来哥哥对他也有提拔之恩,可惜还未当面提点过呢。”

      一旁侍婢们俱有些欢欣,撺掇着自家相爷将人传上楼来。慕容复抚着下巴,笑着摇头。

      行得近了,许是听见楼上嬉笑声,那状元郎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见高楼之上,一众从人拥着一个显贵郎君,年纪约莫三十多岁,武人身姿,偏又做文士打扮,圆领襕衫褒衣博带,浑身上下掩不住的凛凛英气。那郎君见他抬头,微微点头致意。

      “哎呀,哥哥,他冲你瞧了半天呢。“忆淮笑起来,道:”想是知道哥哥是谁了。哎,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一旁阿云嘻嘻笑道:“你这都不知道呀?新科状元姓文名天祥,字履善哪。“

      慕容复微笑不语,目送队伍远去。忽瞥见对街楼下一仗剑公子,亦挤在前排观看。二人四目相对,那公子似是认出他来,遥遥拱手。慕容复自从双眼被刺伤后,虽然治愈,到底不如从前,隔得远了看不清面目,便问道:“云儿,那一位你可认得?”

      小丫头眨眨眼,道:“像是今科举子陆秀夫。父亲怎生忘却?他前些日子来咱们家拜见过呀。很通兵法,只是有些迂腐,言必称圣上,笑死人了。”说着拱了拱手,学那武举人恭敬模样。

      慕容复见她能说会道,不似那等小家子气的没出息孩子,说句话都支支吾吾半天,不由微微一笑。先前这孩子不开窍,又不爱读书,离了人便偷偷耍花招,玩根头发都能玩半天,总将他气得不行。不想如今见多了外客,倒显出一副机灵性子来,很能交际,连许多太学生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生得也越发漂亮出挑,一双黑眼睛又大又圆,倒与郭靖像了七八分,只是不似那蠢东西呆板固执,不通情理。

      忆淮便笑:“你怎的都这样门清?改日寻个丑的来,想必你就不认得了。”侃得阿云满脸通红,扑在贴身婢女怀中,咬着帕子不说话。过一会儿,又闹别扭要回家。慕容复欲在这里约张贵见面,没空,便差人送她回去。阿云却非要忆淮护送。

      慕容复冷了脸,觉着是时候将孩子送入宫去。阿云已经十一岁,本来他觉着再等几年也无妨,如今看来是太大意了。小丫头自以为将心思掩饰得很好,尚未发觉父亲已经变了脸。忆淮却心中一惊,忙推脱道有事要办,不能相送。见阿云要过来抱他那半截手臂,忙奋力一躲,险些将这丫头绊倒。

      街道上忽然人声沸腾,比先前争看状元时更为喧哗。原来不知何时,一只大鸟盘旋而下,似在辨认什么。这鸟张开双翅,恐怕比两个成年男子撑开手臂还长;一身白羽血迹斑斑,双爪如钩,弯喙断了一半,不知是哪里来的怪物。京城中人哪里见过这个?吓也吓得半死了。阿云被忆淮躲开,差点摔倒,正要委屈,抬头一看,却失声叫了出来:“爹爹!郭伯伯的白雕儿!”

      慕容复忙起座探身,朝天空看去。那雕儿见了他,长鸣一声,径直落在阁楼之上,唬得侍女们花容失色,一个个尖叫着往后退。慕容复抖着手,解开它爪上白绢,却发现被血浸得看不清字迹,唯有抬头可看出是写给吕文德之弟吕文焕的,大抵雕儿听了兄弟二字,以为要送给自己,才不远万里飞到京城来。又摸了摸这雕儿羽毛,发觉翅根处插着一支短箭,伤口已经腐烂流脓,将白羽沾湿。想必突围时被蒙人所伤,难为它竟一路飞到这里。

      忆淮在空中望了半天,不见另一只雌雕儿,担忧道:“怎么就一只?“按道理,这样长的路,郭师叔不该只派一只来。他从前也从没见这两只分开过。

      那雄雕听了这话,仰头哀鸣,奋翅飞上天际,惹得楼上楼下惊呼一片。忽然之间,收翅俯冲而下,重重撞在栖凤阁顶端所饰龙凤铜雕之上,砰嗵一声,将头颈折得断了,从楼顶滚落。街上行人皆吓得不轻,四散逃命。梁忆淮见慕容复惊得双泪横流,忙欲上前拦住,却见这人奋身一跃,直从四层楼上跳下。待他急匆匆从楼梯跑下时,右相大人已跪坐于尘埃之中,将雕儿搂在怀里,两泪不绝。

      “郭兄想是死了。“慕容复喃喃道。他没想过会闹成这般模样,两年来一直厌提荆襄之事,更因怨恨而不愿过问郭靖消息。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以为郭靖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还会来向自己求饶服软,却万万没想到,他宁愿去求吕文焕。吕文焕想来也是自身难保,又如何救得?

      “哥哥!”忆淮三两步跑过来,伸开断臂,将他抱在怀中,急切道:“白雕未必是殉主,说不定是那雌雕儿遭难,雄雕儿才殉了情。若郭师叔已死,雕儿又何必回到这里来?若郭师叔果真战死,即使吕文德不报,周飞虎焉能不发信报丧?吕家兄弟尚且还能支撑,郭师叔难道不如他们么!”然而任他怎么说,慕容复只将脸紧紧贴在那温热的鸟尸之上,不发一言。

      张贵赶到时,栖凤楼已空无一人。打听一番,才知这变故,忙赶至相府,将襄樊战事说明。他弟兄二人这几年在荆州拉起数千人的水军,全靠慕容复供给,并不曾投靠官府,倒像支私兵一般。郭靖所率义军,与吕文德一并被困在樊城,与襄阳隔江相望。忽必烈倒有心招降,然而刘整甚恨吕文德,想方设法赶尽杀绝。

      “我等三次欲送粮草进城,皆被拦截,损毁了好些船只器具。实在是到了没办法的地步,”张贵流泪道:“晓得相爷给的银钱已经够多了,若不是逼到这步田地,也没脸再来要钱!”想起一同应征的弟兄们,已折了十之六七,禁不住掩面而泣。

      “哥哥,就让我和诚儒与张贵同去,”忆淮忙道:“一来我二人对那边地形都还熟悉,二来……”

      慕容复打断了他。

      “我亲自去一趟。”

      “可是,”梁忆淮吃惊道:“朝中之事……”

      “你替我跑一趟扬州,”慕容复握着他的肩膀道:“请江万载出山。”随后低头转了转手上扳指,沉声道:“不经枢密院,我们能调动多少人马?”

      “不满万人。若要驱动禁军,点齐兵马及粮草事宜,至少需准备三日。”忆淮担忧地看着他,道:“可是江万载与哥哥从来不睦,当日放他时便口出狂言,说迟早要为国除……呃,请他主持大局,只怕会对哥哥不利!”

      慕容复叹息一声。他倒不担心江万载挟私报复,只担心这老儿年事已高,摆弄不了朝堂诸事。然而……后生之中,不也有许多少年英杰么?

      “我率本部先行。吩咐钱明调动船只,沿水路布防。告诉他,若荆州失守,无论如何固守三月。三月之外失守,我不怪他;三月之内或败或降,我好歹取他人头——去罢!”

      是夜浮云蔽月,三军开拔,因主帅眼疾,夜间不能视物,吩咐点起火把夜行。临安城郊外的民众半夜惊醒时,远远见到这样异象,皆以为火凤临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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