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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工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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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清醒、微醺还是沉醉,我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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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四月温度还没升起来,料峭的风穿透加厚的工装往骨头缝儿里钻。
出差几个月,许一言感觉自己离老寒腿也不远了。
天擦黑,她在酒店外停好车,忙了一天以为能歇会儿了,一通电话铃将她拉回苦逼现实。
电话那端嘈杂,讲电话的人也不免提高了音量,震得她耳心疼。
可越听,她眉头也拧得越紧,索性打断了,迅速交代那边加紧疏散工人,警告除专业人员以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辐射源。
“运装箱运送车进厂后的路线让我们的人再去划一遍,不清楚的去调监控,马上去!我现在出发了,给救护车打电话,无防护接触了放射源的全都给我拉去医院!”
一路上手机没安静过,她瞥了眼来电人,却直接摘了耳机丢在一边,踩上油门向建北钢厂飞驰。
建北钢铁在外地定制的Cs-137放射源在安装时,发现防辐射铅盒丢失了。
现在厂里硬扒着她不放,屎盆子兜头就扣,说环保局的已经在路上了。
这东西都能丢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她轻嗤一声,环保局的在路上了关她什么事?
城郊路宽,门卫透过玻璃看见熟悉的车牌赶紧升起花杆放行。
安个自动识别还用不了那群人桌上一瓶酒,钱都留着以后让子孙烧吗?
车随意在空地一怼,许一言抓过副驾上的安全帽,一边扣卡扣一边往施工区跑。
让她逮到葛悦那个蠢货,今天这屎盆子全扣他一个人脑袋上。
暮色四合,远处那团躁动不安的黑影,像在讨论,又像在争执。
有人眼尖先看见了她,高声喊了句:“许工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一道端正挺拔的身影穿着灰蓝工服,戴着白色安全帽正朝这边走来。
女人脚下微微扬起尘土,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身后是刚推开的钢铁大门,许是夜风吹的,“咚”地一声,重重扣上,震得本就老旧的门险些掉下几颗螺丝。
天色已晚,路灯昏黄,女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众人仍感觉到来者不善。
她站定,视线一凝,声音比呵气成雾的气温还冷:“运转箱和出入监控查了吗?”
概率虽低但仍需要排除故意而为,每个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她没有间隔地又问:“你们葛总呢?”
被问的人一个也回答不上来,众目睽睽下尴尬不已,搓手摇头赔笑,一套否认三连。
可能太着急了,还冒了一两句方言出来。
这就是葛悦推出来顶锅的,许一言也没想听他回答,抬手打断后,朝周源示意。
“他们自查的时候运装车已经出厂了。”周源也听不下去了,回答她之前交代的事:“我追厂外看的,车上没东西。”
他面色不善,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周遭,又说:“监控也查不出来。”监控要么死角,要么坏掉了,扯淡得很。
“我们的人全部撤出来了吗?”许一言轻声问,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像幽暗深邃的海面,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只有同她亲近的周源知道,那平静的面下正波涛蓄涌。
他道:“撤了,土建那个加班队也停工等着的,那边还在找。”
一道突兀铃声响起,被问的那人偷偷打量了她一眼才接起电话,又匆匆跑走了。
许一言看向那边灯火通明的施工区,连说出来都觉得荒谬:“他们把箱子弄丢了。”
周源:“?”
电话漏音,刚刚的电话内容她听见了。
她笑了一声,很轻,连离她最近的周源都没听见:“葛总刚从酒桌赶过来。”
就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人呢?
一旁静默的闫队听见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顾不得还有建北的人在场,朝地上狠狠干啐了一口:“呸!脑子里晃荡的是酒桌剩下的马尿吗?”
令人大开眼界的应急措施,故意隐瞒实情耽误正事。就连找到安装负责人时,都是酒过三巡意正酣,这样一群乌合之众会弄丢铅盒已经不足为奇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箱子,至于秋后算账……
一道刺眼的远光灯划开昏暗的场地,漆黑发亮的车正向这边驶来。
那灯光映得她眸光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偏头迅速对周源说:“让穿防辐射服的人去放射源附近的一队施工区找,你去监控室看看那边。”
她一进入工作领域就冷面冷心,有时候自己都不敢在工作中跟她插科打诨,周源半分不敢耽误,握着电话边打边跑了。
这种多方协调合作的项目,虽不是她的一言堂,但她总能前瞻性地提出问题,或是抓住关键一针见血地给出解决方案,将主动权揽在手中。
无论多难搞定的甲方,她都能七拐八拐给掰到自己的轨道上来。
合作过或合作中的甲方负责人,在领会了这位工程师的行事风格后,大多不愿意与她正面交锋,都会另辟蹊径,或另作他算。
夜色降临凉风袭来,穿着工服的众人被吹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纷纷低头暗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边越走越近的人面色凝重,活像要来行刑,挺立的黑色行政夹克,还没开口威压就上来了。
“成主任,这就是我们厂区施工负责人了,许一言,许工。”
听着建北陪同的人介绍,成主任打量着眼前老神在在的女人,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负责人如此年轻,还是个女的,他倒是没料到。
许一言轻轻勾唇,看向出声的人,不置一词。
这副无所吊谓的模样,让陪同环保局的设备科负责人倍感压迫。
早就听说这女的名校毕业,经手的大小项目完成度极高。平日里正面接触少,没太多感受,可现在这般情景自己不得不严正以待。
遇上这样洞若观火的乙方,不知是幸或不幸?
成主任显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想理会身边那些暗涌,敛下心绪对她厉色道:“许工,现在需要你向我们说明现场情况,以及采取的紧急措施。”
许一言伸手抬了帽檐,那双眼睛此刻才完完全全露了出来,在路灯下格外透亮,眼神坚定且不容置疑,清润声音打破夜的清寂。
她语声沉静道:“成主任,铯137放射源于今日下午五点进入本市辖区,于5:30进入本厂施工区,6点由建北实业本集团员工安装时发现防辐射铅盒遗失。现场人员已经疏散,由专业人员加紧再次排查进厂路线以及各施工区,放射源运送手续齐全未逾期,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铅盒是在进场安装时才遗失的,现场的情况大致如此,至于负责人嘛……”
她突然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放冷箭而已,跟葛总有样学样罢了。
来的路上本还有些恼火,大晚上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可眼前人不焦不躁汇报完情况,条理清晰有根有据,轻轻巧巧几句话把各项情况摆在明面上的同时将建北这一路上想甩的锅给丢了回来。
进厂安装的时候才遗失的?
成主任瞥了眼建北的人,一人一套说辞是吧?当他这么好糊弄?
设备科那位直接噎住,在一旁尴尬地陪着笑脸,葛总怎么还不回来?快顶不住了!
“手续我看了,我就在这里等结果。”问责也要问对人,成主任没挪脚步不再多说。
施工区下班的只有土建一队,又紧邻着安装区,那边没有监控设备查不到,与遗失时间也对得上……
许一言略思忖后给土建一队的老板打了个电话,那边辗转几番后才回了电话,得到的结果与她猜想的别无二致。
她立马给周源发去语音:“去一队的废料堆。”她收起手机,负手立向施工区。
等吧,大家一起等,一个都不准回,看能等出个什么结果。
她静立不语,看不出情绪,不清楚个中原委的众人还在观望,也没人不识趣地去触她霉头。
不多时周源就小跑回来了,远远挥手大喊找到了,已经在处理了。
在场的人都隐隐松了口气,辐射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时运动量不算少了,此刻周源额上出了些细细密密的汗,喘着粗气还不忘数落。
建北把放射源取出来后就把箱子丢一边了,挡到管道安装又被土建一队的两个工人给搬到高架底下了。下班时又被人清到了废物堆,那边是监控死角,一队下班就回去睡觉了,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事。
救护车拉着警报,拖走了几个工人。
许一言突然视线一凝,越过嘈杂众人,落在姗姗来迟的安装负责人葛悦身上,喝多了还知道绕路。
喏,这个就叫专业。
葛悦顶着十几号人的注视跑过来,夜风再大也盖不住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双手作揖:“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哈,这次的乌龙事件给各位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敬工众人都不答话,气氛霎时有些凝滞。
是不是该去问那几个不知情靠近了辐射源的工人认不认这乌龙?再晚个几分钟找到铅盒,几十万的罚款怕不是要落在敬工头上了。
自知不被待见,葛悦不敢让气氛再僵下去,讪讪笑着忙打圆场:“今晚我做局给各位赔个礼,还请各位赏个脸……”
敬工众人冷言暗讽,夹枪带棒你来我往,局面诡异地热络。
许一言无心交涉,瞥了眼群聊界面,敬工那群老总正在群里聒噪,嚷嚷着要干一票大单带二十六楼吃香的喝辣的。
这论画饼啊,还得是资本家。
耳边渐渐没了说话声,她才抬头,众人正看着自己。
许一言收了手机,语气不咸不淡:“我就不去了,还有标书要改,不过还是请葛总等到医院报告出来盯完安装再请饭局不迟……”
又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让她加班的傻鸟:“葛总真是海量,还能喝啊?”
葛悦一张嘴,许一言没给他机会:“成主任您可以开始处罚程序了,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便大步流星向厂外走去,敬工众人也作鸟兽散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建北众人。
葛悦死死盯着渐渐走远的背影,心中暗骂这女人真的太嚣张了。可今晚过后的内部问责,以及眼前的处罚已经让他无暇过多纠结。
敬工一行人被迫加班,又差点背锅心中不满,自是不愿吃这顿闭口饭,况且找茬头子都不去,他们几个去饭桌上冷嘲热讽有什么劲儿?
虽然周源真的很想宰那个傻逼一顿,各种意义上的。
许一言取了安全帽甩在车后座,心中无名火根本消不下去,什么脏水都泼,真当她是软柿子了不成?
来的路上厂里那些电话明里暗里想把责任推给她,连应急程序都没启动,当真不管底下工人的死活。
她手指摩挲方向盘的纹路,认真思考着软柿子埋钉子的可行性。
不多会儿周源也钻进车,想起她离开前的话,表情一言难尽:“你不会真的回去改标书吧?真的要拿下那个项目吗?”
下半年他真的不想去整机项目了,就想做个咸鱼,失去梦想,躺平任嘲。
“黎总想把那个项目做下来。”她刚刚收到的消息,在群里。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除了感情,他都给到了。所以现在他想要的,她都会尽全力。
“那到时候是你和邹工去盯吗?”
“你想去?”许一言瞥了他一眼。
“当我没说。”周源拉上嘴巴,放下座位闭目养神去了。
霓虹像默片般飞驰而过,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衬得她眉眼如刻,冷得不似人间颜色。
本来工期就赶,建北那群人眉毛底挂两蛋,只是吸气不会看,免不了鸡飞狗跳,没过一天清静日子。
她只想赶紧验收离开这是非地,免得憋不住跟厂里那群傻鸟干起来,黎敬不仅能找到扣她工资的理由,还能当面点评一下。
想到此处许一言扯了扯嘴角,伸手打开音乐,脚上开始提速,白色越野在城郊宽敞的道路上飞驰而过。
刚眯着的周源被突如其来的音乐给惊醒,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咒骂:“许一言你是不是有病?我在睡觉啊喂,你去骂葛悦那个傻逼别搞我啊,喂你笑得好吓人啊你,快放我下车啊……”
这个女人疯了,谁来救救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