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5、第五章

　　宋英华和赵志平开门进屋时，赵向阳、毛玉洁、赵志华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沙发上，备好了茶叶，烧好了开水。考虑到宋英华或许可能留在家里吃顿饭，毛玉洁还给菜市场卖活鸡的小马打了电话，让他给自己杀只老母鸡，志华晚些时候去取，活物市场下午收摊早，不提前打电话，就买不到了新鲜的了。

　　“英华，渴了吧！来，这是我前提泡的菊花茶，已经不烫了！”毛玉洁笑着招呼冷脸的宋英华。

　　“谢谢妈！”宋英华放下包，坐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同时打量着端坐在赵向阳旁边的赵志华。她和赵志平已经知道赵宁远不在家里，今晚在同学家吃晚饭，也就不必顾及什么了。

　　宋英华记得她比自己小3岁，今年已经44岁了，可她看起来不过35、6的样子；或许是和她长期吃素有关，听说这几年还抄起了经书、念起了佛号，宋英华觉得赵志华身上那份遗世独立的姿态更浓郁了；听说她和一个丧妻多年的医生交往多年，可她这副超凡脱俗的模样，赵志平能不惦记吗？他们这些年真的就干干净净吗？赵志平一有时间就回姑苏，不是因为她在这里吗？难怪当年，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赵宁远交给爷爷奶奶抚养的时候，赵志平就痛下决心，把赵宁远送到姑苏来，这难道不是为他回姑苏树了展天经地义的大旗吗？扯了块无可指责的遮羞布吗？理智上，宋英华相信赵志平；可她一看到风采依然的赵志华，冲动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让她喘不过来气。

　　为了赵志平的梦想，我求爷爷告奶奶奔走流汗的时候，我和形形色色的人周旋喝酒时候，我费尽心思和心怀鬼胎的各路人马斗智斗勇的时候，这个女人占据着我丈夫的心，拥抱着我的孩子，享受着老人的关爱，还养着她和我丈夫共同的儿子；我在殚精竭虑中加速衰老，她在风轻云淡中保持青春。这几日盘旋在脑海里的，好不容易才被赶走的屈辱感、怨恨气，一瞬间全部卷土重来，让她气血翻涌。

　　“志华，你和志平真是情深意重、恩爱默契！你刻意瞒他、瞒父母这么多年，他也刻意瞒你、瞒父母这么多年！我告诉你：赵志平早在81年就知道，你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宋英华本就不怒自威，这下发起火来，更是声色俱厉。

　　“志平......”

　　“志平哥......”

　　赵向阳、毛玉洁、赵志华三人都看向赵志平，惊异万分。

　　赵志平叹了一口气：“志华，是罗长军在去世前给我写信，告诉我的！他还给我寄了三张厚无的照片。他在信里说，怕你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所以才不顾你的意见，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可他又告诉我，让我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假装不知道厚无和我的关系，因为在我去新疆找你的时候，他就想告诉我实情，是你以死相挟，才拦住了他。你哭着说：你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你什么也不图，只图有个家，和家人在一起清清静静过日子。如果我们之间说破了厚无的身份，你就失去了家人，以后无家可归了。他说，他也是孤儿，你对家的执念，他能感同身受........我接到信时，已经结婚了......我......”赵志平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志平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赵志华难以忍受赵志平的伤心，安慰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你们......”宋英华看着两个人郎情妾意的姿态，怒火中烧，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指了指赵志华，又指了指赵志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英华，当年是我舍不得这个孩子，生下了他；后来又舍不得爸妈，带着厚无回到了姑苏......是我太贪心了，一再得陇望蜀，给你和志平哥现在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是我对不起你！”赵志华也站了起来，她向宋英华鞠了一躬。

　　“惺惺作态，你真是一个高人！没想到我宋英华居然着了你的道........”宋英华上前一步，冲到赵志华的面前，抬起胳膊，扬起巴掌，准备狠狠挥过去。

　　“宋英华！”赵志平一步跨过来，拦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推得后退几步：“宋英华，你没有资格打她！我赵志平对不起的人是她，不是你！要打，也是我父母动手打我，还轮不到你动手！”

　　“赵志平.....你的良心喂狗了！这么多年，我殚精竭虑地为你操持，调动一切资源助你上位，为了实现你的梦想，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她为你做过什么，除了不明不白地生个儿子，她还为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你的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当着我的面还要这样护着她......”宋英华痛哭起来。

　　“志平，你还嫌事不够大，还要煽风点火吗？”赵向阳沉声说道。

　　“英华，别着急，妈知道你心里委屈，来，坐下，缓口气......”毛玉洁站起来，拉住宋英华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坐回沙发。

　　“宋英华，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当年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不都得到了嘛：名利双收，在你父亲面前扬眉吐气，在你们宋家一言九鼎。我的心在哪里，是你在意的事情吗？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不是就知道我的心不在你这里吗？你不就是想找个助你在宋家翻身的好搭档嘛？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也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现在指责我心里没有你，你才是惺惺作态。你有什么苦可叫的，抛头露面，是你自己趋之若鹜、甘之如饴，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什么是我的梦想，你别忘了自己的欲望就好！我心中的苦向谁说？我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的儿子就在面前，我却不能相认，我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我却不能拥她入怀，向她诉说衷肠，我装哑巴装了20年，我天天吃黄连吃了20年，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委屈，最深的悲苦！”赵志平这么多年的隐忍，今日终于有机会宣泄，他也开始不管不顾，说到后来，也声泪俱下。

　　赵志华心如刀绞，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泪流不止。

　　赵向阳看了看哭泣的三个人，长叹一口气：“好吧，你们都痛痛快快哭一场吧！”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这不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而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我们又可以向谁要个说法呢？

　　宋英华最先止住眼泪：“赵志华，你以后是不是打算让罗厚无认祖归宗，恢复姓赵？”

　　“英华，我没有这样的打算，长军最开始给厚无起的名字叫：厚泽，是我改成厚无的，就是表明我的心志：别无他求，只要厚无健康平安。”

　　战火又重新燃起，屋子的五个人集中精力投入战斗，谁也没有察觉到赵宁远走到了家门口。

　　2000年7月16日的下午四点左右------赵宁远清晰地记得时间，因为这一天她终生难忘------她从初中同学家里离开，本来是要在这里吃晚饭的，谁知同学家突然来了好几个亲戚，屋子里一下挤满人，没法和同学聊天了，她和同学相约改天再聚，就往家里走去。

　　赵宁远走到家门口，手上还拎着同学塞给她的一袋紫葡萄，她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屋内响起她很少听到，却无法忘怀的声音：“你们赵家够厉害，地下工作搞得如此出色，合起来欺骗我一个人这么多年！空口无凭，我难以相信，有些东西必须签订正式文件。”

　　赵宁远愣住了，这是自己母亲的声音，母亲听起来很激动，这和她一贯的沉着冷静、严肃有礼的形象大相径庭，赵宁远下意识的收回了钥匙，站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她的母亲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这个家门了，这下突然而至，还来势汹汹，直觉告诉她暂时不能进去。

　　不知谁回应了母亲的话，声音太低，她在门外听不清，紧接着传来父亲的低喝声：“宋英华，你别欺人太甚！”

　　“这才哪到哪呀！还有赵宁远，她以后别想逍遥自在的生活了，她必须进入正远集团，步我后尘，享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无穷乐趣，我才不会让我的女儿和别人一样坐享其成！”宋英华的声音依然很大，赵宁远听到母亲提自己的名字，还干涉自己今后的生活，心头一热，便开门而入。

　　里面的场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客厅里有五个人，爷爷站在窗户边，其他四个人都坐在沙发上，父亲和姑姑眼中含着泪光，母亲一脸严厉，奶奶满脸哀伤，她的猛然闯入，显然也让四个大人很意外，都无措地望着她。

　　“妈妈，您刚才说我今后必须进入正远集团，步你后尘，享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无穷乐趣，是吗？18年来，您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冷暖和学习，怎么现在却要来干涉我的人生？”赵宁远激动地质问道。

　　她来不及辨别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反正她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妈妈在欺负人，把她搞工作的那一套用在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家里，赵宁远升起打抱不平的义愤。

　　“你这个傻子，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宋英华情绪已经有些失控，女儿的指责更是让她怒火中烧，她近乎疯狂地喊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罗厚无是你的亲哥哥，是你姑姑给你爸爸生的亲儿子！”

　　赵宁远惊呆了，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慌之中本能地反击：“你向来自私冷漠，心里只有功名利禄，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啪”的一身脆响，宋英华上前一步，狠狠扇了自己十月怀胎、喂了六个月母乳的女儿：“都是白眼狼！”她透着哭音痛骂出来。

　　赵宁远惊呆了，她还是第一次挨打，竟然被狠狠扇了一个大耳光，扇自己耳光、满脸狰狞的妈妈已经疯了，居然说出这种污言秽语，这个地方没法待下去了，她不想再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她流着眼泪转身向门外跑去，踩碎了掉在地上的葡萄，饱满、鲜嫩葡萄汁喷出好远。

　　“小远！小远！”

　　赵宁远听出是奶奶在身后呼唤她，她有些犹豫，脚步还是没有停下，她继续往楼下奔去，她家住在三楼，可她刚跑到二楼，却听见楼上“咚”得一声，然后是自己父亲的惊呼“妈妈，妈妈！”

　　赵宁远收住了腿，心跳却更快了，紧接着听见姑姑、母亲和爷爷的呼喊和哭泣声。

　　“志华，快叫救护车！”父亲大声交代姑姑，然后冲着楼下大喊一声：“小远，快回来，你奶奶摔跤了！”

　　可赵宁远早已全身僵硬，挪不动脚步，听到动静的2楼邻居，开门出来，一把扶起赵宁远，拖着她朝上走，上到二层半、楼梯的拐角处，邻居惊呼一声：赵奶奶倒在血泊里，闭着眼睛，身体偶尔抽搐一下，鲜血不断流出。赵宁远一下子瘫软在邻居身上，脸色苍白，张开嘴想喊，却发不出来声音。

　　赵志华多年行医，慌乱两分钟后，立刻恢复镇定，她掏出手机给医院急救中心打电话：“对，就是我家，是我母亲，请最快时间赶到！”说完，立刻挂掉，然后拨通急救中心主任的电话：“田主任，我是赵志华，突发紧急情况，我母亲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来，初步判断一只胳膊、一条腿骨折，头部严重受伤，出血严重，颅内会有积血，人已昏迷，救护车我已经联系，马上就到，麻烦你也做好抢救准备......嗯，好的，好的，感谢，万分感谢！”

　　赵志平和赵向阳蹲在地上，赵向阳轻轻呼唤老伴的名字，不敢触碰到她；赵志平流着眼泪，焦急的呼唤：“妈妈、妈妈.........”

　　宋英华站在旁边，浑身发软，欲哭无泪。

　　赵家离医院很近，救护车很快就到楼下，赵志华保持着医生独有的冷静，安排道：“志平哥，你和司机带上小远、英华和爸爸先去医院，救护车上我一个人跟着就可以了。你们先下搂，方便救护人员通行，你们到急救中心等着。志平，你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到了医院就全部交给医生，他们都会尽全力的，你们不要慌乱！小远和爸爸，就交给你照顾好了！........还要照顾好英华！”赵志华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着交代道。

　　“好的，这里就交给你了！”赵志平搀扶起父亲，看了宋英华一眼。宋英华立刻走了过来，双手扶住老人的胳膊，准备支撑着他下楼，他们已经看出赵宁远几近昏厥，走不动路了，赵志平打算去抱女儿。

　　邻居连忙说道：“你们扶老爷子下去，我把宁远抱下去！”中年男子弯腰抱起了赵宁远，转身下楼。

　　宋英华和赵志平一边一个扶着赵向阳跟在后面。饶是赵向阳久经岁月洗礼，可他看着老伴的惨状，也是一身冷汗，浑身哆嗦，刚才蹲着，腿脚也发麻了，只能借着宋英华和赵志平的力，一步一步挪着下台阶。赵向阳坐到车上，靠在椅背上，不由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赵志平扶着父亲坐好，关好车门后，立刻从另一边上车，然后和邻居配合，让赵宁远坐稳，他一手扶着赵宁远，一手拉住父亲的手，心突突跳个不停。今天真是翻天覆地的一天，赵家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摧人心神的大事件了，赵志平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保持冷静和清醒，一定要考虑周全，不能再出任何其他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