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公子无忌》日暮修竹

1、第 1 章

　　于幼时启蒙的那本两分钟历史故事里知道战国四公子开始，就分外喜欢信陵君这个封号，平原、孟尝、春申、信陵，战国四公子，个个皆是人中龙凤，英武不凡，门下食客数千，在战国的历史舞台上都是可以遮云蔽日的人物。偏偏，我就喜欢这个音节最是简单易发的信陵，唇齿之间几乎无需动作，儒雅俊逸的两个字就这么呼之欲出。

　　他有窃符救赵的果决，有礼贤下士的谦逊，以侯贏朱亥当时的贫贱地位，信陵君能够躬亲执辔，虚左以待，并非单纯的沽名钓誉之徒可以做到。司马迁说过“三公之好士也，以自张也；信陵君好士也，以存魏也”。

　　他自有他的辛苦，魏之于其余三国，毕竟还是处于弱势，齐楚是传统强国，赵国长平之战前更是东方六国的翘楚，唯有于诸国环伺之中的魏国算得举步维艰，西邻强秦，东面齐国，北赵南楚，这样无奈的位置决定了信陵君无法像其他三公子那般潇洒快意，更何况他还是真正的魏国公子，魏昭王的幼子，安嫠王的异母弟弟，可以想见，有这么一个优秀出挑惹人注目的弟弟，安嫠王待他恐怕不会如何的推心置腹，外有饕餮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明枪暗箭易躲难防，我常常会想，他本该是个没有王位负担的翩翩公子，可以佳人相伴，纵情山水之间，却终究走上了这么一条最是艰涩的路。

　　我猜想韬晦如他应该总在人前礼数周到，无懈可击，并且该纨绔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传说中美姿仪的信陵，娇妻美妾，红颜知己，想来也总不会少，然而我一直愿意相信，他内心深处印刻在心上的，该是那个人吧，那个唤作如姬的女子，那个因着窃符救赵而千古留名的魏王宠姬。诚然，史书上说信陵君曾为如姬报仇，有恩于她，才换来她窃符回报，然而作为深宫内眷，如姬不会不知道虎符的利害关系和窃符之后的可怕后果，即便是为报恩，这么做，也着实难以想象，可是她依然无怨无悔地做了，并且自此湮没于历史长河中。

　　我一直设想，设想故事便该当如同这般：
　　那时年少的他和她，偶然街头巧遇。他惊讶于她颜如舜华，她倒许是厌恶他自命不凡，然而日日相处下来，她终于知道，他知她，懂她，怜她，惜她，视她如珠如宝，更为她报了执着三年未果的父仇。接下来的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可是一纸诏令，一夕遽变，伊人无奈没入深宫，无忌，是的，他的名字叫无忌，堂堂一国公子，却无法在此时横行无忌，他只能目送宫车滚滚，载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进入庄严肃穆的宫禁，走进那个再也无法回头的牢笼，自此，他只能在阁僚朝臣的闲谈中得知关于那个兄长宠姬的种种，而心，就此封闭。

　　长平战后，赵国气数将竭，秦国又再次来犯，平原君向自己的妻舅魏王和无忌求援，魏王惧怕秦国不愿援手，义气又愤懑的无忌已经打算自备战车去赵国和秦军拼个鱼死网破，侯赢却拦下了他，告诉他，宫妃如姬深得大王宠信，君上曾使其得报父仇，若开口求取虎符，则事谐。侯赢知道信陵君大义，帮助如姬报了父仇，是的，这大梁城内人人都知道，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背后的故事，那样的生离之苦，强自忘记的名字又一次被提及，可是他不能犹豫，这是唯一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屏藩北面的赵国不能有事，唇亡，则齿寒。

　　星夜的宫墙下，她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昔日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名扬四海的国之栋梁，很久以来，她只能从妃嫔媵嫱的掩面羞涩中知道信陵君这个名字的如日中天，从见到密信要窃虎符开始，她就在心里描摹着他如今的样子，还好，她终是见到了，眼前，他行色匆匆，缁衣单骑，接过她递来的虎符，触手尚余体温，凝立半晌，终于给了她一个拥抱，耳侧，是轻轻一句，等我。目送他一路驰马飞奔出了宫门，渐渐隐入无边夜色，她在想这个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等他回来要带她离开，还是帮她处理好这擅窃虎符的重罪，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在她心里，已经够了。

　　邯郸围解，赵王奉无忌为上宾，而魏王的雷霆之怒却仍未平息，门客们力谏他暂时留赵，他便偷偷遣死士回国想接如姬来赵，却换来如姬自刭于父亲坟前的消息，那样的绝望，偏又无法后悔，事情容不得第二条路走，他本算好了王兄无论私情公理至多只能废黜幽闭如姬而已，却算漏了她亦是一个如何决绝的女子，她背叛了她的夫君，她更不想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所以她选择了离开，这一次，是死别。

　　融入骨血的十年时间，一夕间灰飞烟灭，人虽在，心已死，他听从门客的建议，留赵十年。及至秦攻魏国，魏王请无忌还。十年，物换星移，华发早生，无忌站在如姬的坟前，告诉她，我不会让杀你父亲的秦人再攻入魏国的一城一池。合纵五国，秦军终被无忌迫至函谷关，大败。然而，安嫠王听信谗言，被人离间，无忌心灰意冷，自此称病不朝，沉迷于声色犬马，四年后终于病重去世，家人按其遗言整理随葬物品，发现一个未见过的小小箱奁，内里有系成蝶形的结发一束，压在两枚玺印之下，玺印上面，一书“无忌”，一书“如姬”，印端白玉同心环相连，永不可分。

　　大梁街市，曾有少年游，打马而过，意气风发，魏无忌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