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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四次出柜(二) ...

  •   中学时期,一天下课回家,一进门就发现我妈很不对劲。她以手势示意我别说话,然后弓着腰在门口透过猫眼看我家大门外。我特别讨厌她这种神神叨叨的模样,像个市井小民偷听邻居的墙根。

      “您别这样,有什么好听的?”我不耐烦地说。

      “嘘!”她依然把声音压得很低,“今天进屋忘记把鞋子拿进来了,想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我高跟鞋里塞纸条。”

      “塞纸条?”我疑惑地嘀咕,什么人有这种癖好?

      “我猜很可能是对面的王叔,平时看上去是个小男人,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却要踩一脚!”

      王叔是我们对门的邻居,他的岳丈是我外公外婆单位的老同事,大家邻居十年了。他老婆是个蛮热情的女人,和我妈遇上了还会闲聊几句。可是王叔却是个唯唯诺诺的男人。我每次在楼梯间碰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他都不用正眼看我,眼神游移,嘴上发出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应答的咕哝。这样的男人总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谁知道是不是心里琢磨着什么事?

      我追问:“纸条上写的什么?”

      “......”我妈沉默了片刻,才说:“大概是离婚的时候,那个人到处说我坏话,所以现在看我一个离婚女人带着孩子,就来欺负我们。”

      那个年代,女人离婚受到的歧视比如今严重很多。特别还是“被起诉”离婚的女方,人们才不关心是不是男人出轨或者不顾家,反正离婚的女人肯定也是有问题的。也许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妈妈刻意地避开了正面回答,但是就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纸条上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猜想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是性骚扰?还是威胁?那时候的我还太弱小,不能替母亲出头教训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女孩也不一定都是弱小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T,就是那种打扮特别男性化的女生。她是隔壁班的同学,一眼看上去像个小帅哥,各种行为举止,走路的方式,说话的神态语气都不太女孩。那时候学校里就时常传着风言风语,说这个T和学校里某个女孩谈对象。每次见到她,我都忍不住偷偷地多看她几眼,对她满是好奇。我心里清楚,我对她的好奇并不是那种女孩对帅T的好感,而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有点“同病相怜”。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发现我说不定和她是一类人。只不过,我的外表并不男性化,即使尝试过剪寸头,我还是偏可爱的类型,也没有强烈的想要模仿她举止穿着的冲动。

      另外一件往事,发生在我高中时期。那天,我妈在楼下和街坊邻居聊天,遇到邻居家一个男人打扮的女人,四十岁了还未婚。我妈用了一个方言词“雌貌雄”描述那个女人,翻译成雌性假装雄性,她还说这个女人用了雄性激素长胡子,很不正常之类的话。那时候,我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判断是非的标准,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儿。虽然,我还不了解什么是跨性别,我只知道她说的这个人好像和我有那么点儿像,甚至我的内心隐藏着一点点希望成为那个女人的渴望。我妈说她不正常,脑子有病,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也是不正常的,有病的?

      可惜当年的我生活在一个消息极度闭塞的传统社会。人活了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搞明白性取向的问题,这些事情也被我尘封在心底很多年。事实上,我的前二十年都是在暗暗的较劲中被慢慢驯化。

      “女孩子坐着怎么可以张开大腿?”

      “女孩子不可以自称‘老子’,‘哥哥’,也不可以骂‘操’,骂‘靠’!”

      “你能不能有点女人的样子,学学化妆护肤,你这样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女孩子不应该太强势,男人喜欢的是撒娇柔弱的姑娘,你这样早就把别人吓跑了!”

      类似这样的声音都在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顺应社会需要的温顺听话的女人。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喜欢的淑女,一个贤妻良母,一个孝顺父母侍奉公婆的乖女儿乖媳妇。可是唯独没有人在乎我想要成为谁?

      即使是我妈这样一个被失败婚姻耽误了一辈子的女人,依然抱着一种信念,那就是女人一辈子学业事业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嫁人,嫁了个有本事的好男人才会获得幸福。每次,她都拿周围的女性长辈做例子。比如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金兰姐妹。

      “你珍阿姨当年还是农村户口,学习成绩也不如我,长相也一般,但她当年不嫌弃比自己条件差的男人的追求,因为那个男人肯吃苦也聪明有潜力,现在她老公在北京开了大公司,年收入千万以上呢!儿子也高考移民到了北京,拿着我们省的名列前茅的成绩去争北京的名校,可不是轻而易举!”我妈说起她那位金兰姐妹的事情总是津津乐道。

      “你看嫁了好男人才会幸福。千万不要找你爸这种没出息还不负责任的!”她每次都特别强调。

      既然她都找了我爸这样没出息,又不负责任的,怎么就肯定那些有前途的好男人就一定会看上我?我觉得好笑。她一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就算有也是少数,她至今没遇到,一边又如此笃定她养大的孩子一定能就遇到好男人?

      二十二岁那年,我成功申请了国外研究所,还得到了部分奖学金。出国前的我特别兴奋,终于可以脱离原生家庭的压抑,无拘无束地看一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我下决心要努力学习并留在国外工作,以后也可以带我妈妈走出我们的小县城,去见识见识不一样的风景。临行前几天,全家人到外婆家聚餐为我饯行。本来气氛挺不错,长辈们也只是询问我到了美国的安排,关于宿舍,专业,学校之类的问题。后来谈着谈着话题又到了婚恋。

      “女孩子在什么年龄就应该做什么事情。出国了也不能就不回来了,还是要回来找对象结婚。”我小姨妈忽然插了一句。

      “我还年轻,还没考虑找对象结婚。读完硕士,我还想申请继续读博。”我当然不服气她这种老观念,而且我的成绩不错,我觉得自己的价值不是在相夫教子。

      谁知道,我小姨以严厉的语气教育我:“你妈妈都快五十了,不期望你能飞多高飞多远,以后她老了也只有你可以依靠,你要是孝顺的话,也是时候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谈对象,过两年再结婚生子,而不是读什么博士!”

      我妈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不过是我的小姨,凭什么指责我不孝?这说辞简直就是道德绑架。可是碍于对方还是我的长辈,除了心里不服气,我也不能说什么重话。

      “我觉得我女儿这样很好,我希望她可以有更高的平台,见识更大的世面!我还年轻,不需要她来为我养老。”想不到,是我的妈妈反驳了小姨,为我撑了腰。

      入学后不久,我就在做助教的时候遇到了郑晏宁。郑学长是我同系的博士生。学期初,系秘书发邮件告诉我这学期助教的安排,那门课只有我和郑学长两个人做助教。出于好奇我登录了LinkedIn看了他的资料,清一色的名校毕业,优异的成绩,还有很多篇独立发表的论文。照片上这个男人五官有棱有角,有点书卷气,虽说有点严肃,甚至给人高冷和不好相处的感觉。所以,我在真正与他碰面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千万不要招惹这位学长。

      我和郑晏宁的初次见面是帮学生解答。那天因为是学期初第一次布置大作业,来了很多学生。有个学生问了对我来说有点难度的题,我只好现场在草稿纸上推导。我正抓耳挠腮,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问题让我再想一想。”

      “我来帮你看看。”郑学长解答完了其他学生的问题,主动过来帮我。他果然是学霸,在黑板上涂了几笔,那个困难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在一旁用无比佩服的眼神仰视这位厉害的“学神”。

      “学长你好厉害!”我发自真心赞叹,“我以后要是有什么学术问题是不是可以请教你啊?”

      “当然可以。”他说。

      “我之前好像在学校见过你,我还以为你是学校的教授。”我笑着说。我是真的见过他。在茶水间吃午餐的时候,他和几个系里的教授坐一桌聊天,那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人时不时朝我这边瞄一眼,我以为是我把菜吃到脸上了。

      “原来我长得这么成熟?”学霸高冷的脸上竟然也会有笑容。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

      那天回去后,我收到了学长的邮件,他给我发了我修的专业课的电子档笔记,都是他当时修课时自己整理的,用LaTex整整齐齐地手打而出,且标注了重点,我恍然大悟为什么他是“学神”,而我是“学弱”。

      这么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也亲近了起来,助教工作之后偶尔也会一起去吃个晚餐。

      有一次,郑学长突然提出了工作以外的邀约:“快到看枫叶的季节,学妹想不想周末去附近的景区玩?我们可以结伴一起。”

      看枫叶吗?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不讨厌他,他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或者满口炫耀自己的男人。经过接触,我发现他对陌生人似乎是有些冷漠,但是熟悉了以后发现他沉稳又温柔。毕竟是同系的同学,也不至于会对我不轨吧?

      “我可以先查查攻略,我会开车,到时候租辆车,如果可以一天往返最好,不行就订个旅店。”他计划着。

      我沉默了。订旅店的意思是开两间房还是一间?要知道这里随便一个破破烂烂的旅馆也价格不菲,快赶上一两周的伙食费了。作为穷学生,我当然会心疼。可是如果住一间房是不是就等于默认他可以对我做点什么?

      我思考了片刻,还是拒绝了:“我刚来,学业压力和助教工作都挺重的,暂时也没什么心情出去玩。”

      “说的也是,而且我也不熟悉路线,开车不安全。那等下次有机会吧。”他表现得善解人意,不失分寸。

      他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也挺会做饭的,真希望有机会可以吃到。”

      “都是自己瞎捣鼓,如果学长不嫌弃,下次做给你吃。”

      我当然嗅到了对方是在对我散发好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什么意思。”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是喜欢我?想追求我?”我并不想浪费时间继续暧昧。

      郑晏宁反而是那个羞涩地红了脸的人,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直球”的女孩,一时竟不知所措。

      “邀请我单独旅行,还考虑过夜,不就是那个意思吗?”我笑呵呵地揭穿他。

      “不是的!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那你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问。

      他憋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喜欢。但是,我绝对没有想要占你便宜的意思,我是想慢慢来,等培养感情再告白,然后要见家长......”

      我扑哧一声差点把茶喷出来,“等等,你要和我见家长?这位大哥,我可以和你试着处处看,但是你别想太多,是那种不考虑未来的相处,可以接受那我可以今天就确定关系。”

      他还是那么可爱的表情,这为难的样子,好像是我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可以!”

      那时候的我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是个双性恋。而且,自从高中时期纯情的初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被月老或者丘比特眷顾。而我此刻非常需要有个人来爱我,不论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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