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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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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候,凤御煊人已经不再,凌乱的床上还留有一丝余温,上面放着一只墨色玉佩。
我拾起来一看,玉佩通身墨黑,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玉佩握在手中微凉,图案是龙凤呈祥的镂空雕刻,玉身并不大,可做工极为精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脑海回想,似乎见凤御煊带过的。
抬眼望去,外面天色刚黑,屋子里只留一盏灯。
“邀月。”邀月闻声掀了帘子进来。
“娘娘你醒了?”
我点头,手中的玉佩交给她:“找师傅来配个链子,下月初二我要用。”
邀月应是。
我披了衣服倚在床边,回想刚刚,心里慢慢沉静下来。正因为我与凤御煊都是孤傲而寂寞的人,才能更懂得用什么角度去揣度他的心思。如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高处不胜寒,明明不是不需要温暖和牵绊,却总是做出那么疏远的姿态来。
不想要和要不着,本质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有一双冰冷的眼,冷漠的姿态,却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受伤的表情。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
一句话的力量有事时候胜于千言万语,就看你是不是能找准对方最脆弱的那个点。
七月的光景,皇宫里面满园花开,犹是华瑞莹的蕊心宫栽了不少的牡丹。她非常喜欢牡丹花,可我却很厌,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的闻芳苑里面种了许多,一到这个季节满院子都是那甜腻的花香,让人闻了头疼。
我今日特地选了一件牙白雪纱的袍子穿,头上陪了珍珠首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颈间那块黑若泼墨,润色天成的玉佩。墨玉出产相当少,不比白玉和翠玉那么常见,而白衣配墨玉,想不注意都难。
我照着时辰前来,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不愧是后宫佳丽,名门之媛,满园的娇丽牡丹仍旧比不过满眼珠光宝气来的耀眼,云鬓雾髻,金钗翠簪,锦缎绫罗,配以那脆响叮当的声响,好一幅,人美更胜花娇。
我安然上前拜过四个妃子,待到华瑞莹面前时候,当我抬头,见她面色一滞,显然是看见了我颈间的那块墨玉。
凤御煊身上的东西,怕是没有华瑞莹不熟悉的,这块玉也不例外。
不过那不快也只是一瞬即逝,转眼再看我时,就只剩笑了。
桃红色宫装映红桃花面,艳归艳,却艳而不娇,眉宇间总是带着一分厉,显得那艳色很是刺眼。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总见妹妹在角亭里面画莲花,画的着实不错。可巧今日蕊心宫里的牡丹也开了,所以让妹妹来帮我画上几幅,等秋来花谢之时,也好拿来看看。”
“青莲何以跟牡丹争艳,妹妹怕自己功夫太浅,辜负了牡丹的艳色。”我轻笑搭话。话音刚落,后面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我挑眉,看见华瑞莹脸色暗了暗,有些僵,赶紧贴过身道:“姐姐真是糊涂,这等事情怎么能把她落下,不怕日后落了口舌?”
华瑞莹偏头看我:“皇后是你请的?”
我带笑:“姐姐放心,以姐姐名义请来的。”
华瑞莹面上的笑慢慢延伸,瞥了我一眼:“你变聪明了。”
我含笑不答,等皇后那水蓝色身影刚至,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她怎好不来?她不来,怎么知道你如何张扬跋扈,怎么不可一世呢?
“姐妹们都起来吧。”皇后穿戴很是得体,一张脸上何时何地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自古以来,后弱定是妃强。那华瑞莹怕是跋扈惯了,见皇后是个淡泊的人,皇上不见宠信,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她显然忘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许了丞相姚冲告假,并没有罢了他的官,可见还是不想与他交恶。若是连皇上都要顾及三分的姚家,那华瑞莹怎么就恣意妄行了?还当成是当年将军府里面欺负自家姐妹已经习惯了。
我不禁觉得真是幼稚可笑,这“不争”的皇后迟早有一天会“不甘”,谁叫她把兔子逼急了呢。
“皇后姐姐,快来看这墨染雪,可是珍贵着呢。皇上御赐的时候说:这墨染雪是江南一户世代培植牡丹的人家花了好多年栽植出来的品种,是不是很漂亮?”
听着华瑞莹如此介绍,大家都抬目望着前面那株单茎,大株,上面坠着多碗大的墨色牡丹,颜色十分醇郁,上面零星带着白色斑点,可谓是珍贵至极。
“果然是十分罕见的牡丹。”皇后淡语,似乎并不很热衷。
“那边那株紫色的是蜀地进贡的朔紫珠,那面一朵青黄色的叫青雪……”
华瑞莹十分愉悦的介绍了一圈,旁人无不是赞不绝口。
转过眼,华瑞莹看向我,和颜悦色道:“园中一共十二个品种,皆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年开花一次,一次花期只有三日,三日过后花谢,若是想看,还要等来年。可来年并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杂株,那可就成了败笔了。”她顿了顿:“既然这样,就请妹妹将这十二品种的牡丹各作画一张,我将这十二牡丹图送与各位姐妹,可好?”
说完,笑容灿烂的看向周围一圈,那些妃嫔都是聪明人,皆是拍手称:“真好,花开不败,日日观赏。”
皇后微微蹙了眉,转眼看我,我抬头冲她淡淡一笑,然后别过眼,俯身道:“妹妹这就去给姐姐画十二牡丹图。”
华瑞莹喜笑颜开:“劳烦妹妹了。”
我的确不擅长其他花的临摹,可画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有正经夫子教我作画,本事还是有的。可十二牡丹图可不比画莲那么简单,各朵花都姿态不同,第一次上手,确实有些困难。
一行人等坐在院中石桌边喝茶聊天,我站在对面而设的案台前俯身画牡丹,那情景可想而知。
第五幅牡丹刚刚画完,见皇后姚氏起身往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身侧,微微探头。那云发上的金步摇的颤颤而动,半张侧脸,眉清目秀,安详淡然。
“宸嫔的画工还真是不错。”
“皇后娘娘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这等心思手法用在画些牡丹上,实在是可惜了。”
我闻言微抬了头:“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牡丹艳却太娇,青莲则遗世独立,更胜一筹。宸嫔还是画莲更出彩一些。”
我笑笑:“还是皇后眼光独到。”
她看我以笑对上:“晚些时候来凤宫,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微点头,继续低头作画。
话音刚落,那一行人等,正往这边过来,纷纷围着我的牡丹图嬉笑而语。
“什么东西这么有趣?”突闻背后一道声音,大家扭头而望,见来人是皇上,立即跪了一地。
两旁跪着的女子,云鬓雾髻,各式巧夺天工的头饰就似满园坠坠的牡丹,满目繁华,艳色锦簇。凤御煊从中而来,冷然一身。
我微微抬头,一阵墨香淡淡飘过,看见他正朝我望过来,似乎眼中的暖意流动,那眼里深彻的黑顿时有了光彩,只是短暂的停在我颈间一瞬,嘴角上便有些笑意了。风轻过,拂过千姿百态的花枝,掠过妃子头上的琳琅满目的珠花,满园的姹紫嫣红的都没有缓缓而来那人一双眼惊艳,如是格外的不真实。
“皇上,臣妾邀姐妹们过来院子里赏牡丹呢。”华瑞莹跟着凤御煊的身后缓缓朝我走来,那双眼盯着我看,笑的颇为尖锐。
她有这个神情才是正常,那皇后的一举一动才真叫人得好生琢磨。
“朕来了你们怎么反倒拘谨了,各自赏花就是。”边说着边撩起那副墨染雪来看。
“纸上看花,何以闻香,要有闻香那才是赏花。”
凤御煊语毕,我隔着他看见身后的华瑞莹脸色一暗,连连道:“花期只三日,觉得甚是珍贵。”
凤御煊扭头看她:“来年再予你更稀奇的,不必那么执念。”
华瑞莹这才面色带喜,众人跟着赔笑,更是知道皇上待华家是如何不同了。
其中有一人轻笑,侧眼,含光,那双大眼睛里的笑意深深,如此不同。
我目光绕了过去,竟与她相遇,她端庄一笑,不卑不亢。
“臣妾先谢过皇上了。”华瑞莹又是在众人面前高出一等,作画的事情了了作罢,我算是得了解脱。
没多久时间大家便前后离开蕊心宫,皇上留下用晚膳,我们各回各宫,我则跟着皇后出了蕊心宫。
傍晚时候霞光流彩,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自然不能与蕊心宫的稀有牡丹比,一时间,只觉得似乎冷清了许多。
“宸嫔,容妃待你如何?”走在前面的皇后突然开口。
我笑上脸颊,淡淡道:“容妃是臣妾的姐姐。”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这宫里的是非纠结无不是从一句话半个字,甚至是一个眼神里做出文章,她若是不点明,我何以不打自招?
“听闻华家有女姿色绝然,世间少有,起初封妃的时候看见容妃觉得这话的确不假。可见了宸嫔之后才恍然大悟,这姿色绝然竟是这般,果是天下少有。”皇后说话很慢,一字一句,仿若并不经心。
“不过宸嫔比容妃更聪明,懂得韬光养晦,这容妃不如你心思深。”她淡语,转过脸看我,一动不动,就似打定了主意想看我脸上那以假乱真的笑容如何在她这般明了的戳穿下碎成一地的不堪。
我的这等功夫也是练过些许年的,岂能在她的坦言下失了道行?
“皇后娘娘才是明眼人,臣妾与姐姐一同进宫,在家为姊妹,在宫里,她为妃,臣妾为嫔,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想,什么心思能动,臣妾还是知道的。皇宫里面的是是非非总要有个规矩,与其说臣妾韬光养晦,不如说是中规中矩。”
姚氏咯咯笑起来,笑的头上的金钗碧簪璎珞流苏都跟着晃晃摇动,好不刺眼。粉红色的绢帕掩住嘴角,甚为愉悦道:“那算是本宫找对人了,宸嫔一张巧嘴了得。”
我含笑,目光幽幽,心里却是沉静:“皇后娘娘这话怎讲?”
“本宫需要一副药方,宸嫔若是帮本宫先得到,本宫自当感激不尽。”阳光下,皇后那张淡漠的脸上依旧笑如风掀涟漪。
这深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越是表面无害的,便越是毒辣。也只有这样,这水深火热的皇宫后苑里,才能有人风生水起,有人凄苦悲哀。莫说世道不公,人心叵测,这才是后宫求生的王道:适者生存,不进则退。
我自然清楚她要的究竟为何物,便俯身一笑:“臣妾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