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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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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清殿香火鼎盛,殿外雨声淅淅,从昨个半夜一直下现在,伴着雨声听经文诵读,倒让人莫名的平和起来。
吕裳眨着眼睛去看萧道辰的背影,太子哥哥昨夜大约是生气了,一早见了也不说话,沉声沉气的,又是一副需要人来哄的模样。
她直勾勾的盯着太子哥哥的后背,仿佛要用灼热的目光把他看穿个洞来。
青山口中颂念,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吕裳身上。
那个京城来的姑娘没再纠缠了吧。
吕裳无聊的四下打量,正巧在青山视线相对。
青山连忙转过目光,避嫌一般装作一副安心祈祷的模样。
吕裳心中大喊:“不要随便自作多情。”
栖霞道人手中浮尘在青山眼前划过,低声道:“静心。”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青山心中默念清心诀,是得好好静静心。
可是,青山心里委屈,是师父告诉他的,女人是洪水猛兽,是这世上顶顶可怕的人。
一只可爱的洪水猛兽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他怎能不分神心慌。
用罢午膳,萧道辰回房中小憩,吕裳捧着果子去示好。
萧道辰合衣靠在榻上,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妹妹,又闭上眼睛道:“昨夜折腾许久,你也去歇歇。”
吕裳坐在榻边,谄媚道:“太子哥哥怎得今天不理我?”
萧道辰道:“大典之上,如何理你。”
“那为何早膳时也不同我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
真是难哄,吕裳词穷。
“昨夜又崴了脚,今日如何了?”
萧道辰见她半晌不说话,抬起眼皮见她还乖乖坐在一旁,又闭上眼睛问了一句。
吕裳立马来了兴致,“太子哥哥,你说神不神,我的脚一点都不痛了,比之前还要好些,真是神奇啊!”
“傻人有傻福吧。”萧道辰唇角扬起一抹笑。
吕裳小声道:“怎么都说我傻?”
萧道辰睁开眼睛,拍了拍妹妹的头,“好事,人傻不要紧,开心就行。”
她可以不开心吗?因为她不傻。
“太子哥哥,你不生气了吧?”
萧道辰温和道:“没有生你气。”
“真的?”吕裳身子向前倾,急切的问:“真的不生气?”
萧道辰目光落在一旁的果子上,修长的手指捏了一块果子,“你并未犯错,又受了惊吓,可怜还来不及,怎会生你的气。”
“是这样吗?”
“只要是大梁的国土,你都可以去。”萧道辰解释道:“你身边有暗卫保护,只要不是遇到昨夜那个实力强悍的道人的话,基本上只有你打趴别人的份,没有被别人欺负的道理。”
吕裳连连点头。
“就连你身边那两个半调子的小宫女也是不错的,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
萧道辰说完这句话,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半春长大后成了母老虎的画面。
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
吕裳辩解道:“莫欺少年穷,假以时日半春和半夏也能独当一面。”
不仅能独当一面,还能成女将军,女首富……
萧道辰意味深长道:“拭目以待。”
既然太子哥哥已经不生气了,那她就放心了。
她点头道:“行吧,太子哥哥歇息吧,我回了。”
萧道辰眯着眼睛,送了一句,“慢走。”
一打开门,山风夹着雨丝呼啸而来,还好她紧紧拉着门边,要不就给刮走了。
哐当一声和上门,她又回来了,乐道:“外头风雨更大了,我就在这歇歇吧。”
萧道辰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身侧道:“躺下吧。”
她趴在太子哥哥身侧,裹着柔软的毯子,就着一旁火盆的温暖,昏昏欲睡。
“周义几人得养养伤,临时给你调配几人,要去何处都可以,只要提前与我说明。”
他的声音轻柔而慵懒,像是催眠曲在哄人入睡。
她转头问道:“伤得重不重?”
萧道辰拍着妹妹的后背,“皮肉伤,不妨事,就是有些丢脸。大概得过几日才能出门见人了。”
周义平躺着入神,他是此次伤的最重的,心口中了一掌,内息有些紊乱,好在没有伤到筋骨,躺几日也就好了。
“老三呢?怎么今天没瞧见?”
兄弟们轮番来看,只有老三不见人,真不够意思。
“老三去抓他的黑甲宝贝了,说要给老大做一件黑甲衣穿,以后就不会被打这么惨了。”
周义胡乱搓了一把脸,“是兄弟就别笑话我。昨夜的老道多强,你们也见识了,杨少监也只能打个平手而已,你们知道杨少监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那可是大梁数一数二的高手……”
杨少监守着耳房的火盆烤火,山上风光不同,又是是下雨天,冷得慌。
小内侍托着腮问:“杨大人,他们都说你是大梁第一的高手,是真的吗?”
杨少监沉思一会,道:“不尽然。”
“哦?”小内侍求知若渴地问道:“何为不尽然?”
杨少监挺起了胸膛,“我的演技也是数一数二。”
***
她睡着了,小人儿就是好睡,红红的小嘴均匀的吐着气,安逸极了。
萧道辰忽然没了睡意,心中涌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昨个夜里,他遇见了一位故人。
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多谢太子殿下前来赴约!”灰衣老道身形高大瘦削,如一颗坚毅的青松矗立在大地上,他转过身来,衣衫在寒风中翻飞起伏。
“故人相邀,不敢不从。”萧道辰的身高不足老道一半,气势却丝毫不弱,他的衣衫厚重,连寒风都奈何不了他。
“殿下还记得贫道吗?”老道带着笑意,略作试探。
萧道辰道:“故人从何而来?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老道向前走了两步,面带笑容,从容间抹了一把脸,原本苍老的面容一下化作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那男子宽额星目,高鼻薄唇,下颚骨线条分明,又是这样挺拔的身姿,当真是一个如月如风的清朗模样。
“怎么是你?”
萧道辰瞳孔震动,眼前之人的出现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子殿下见多识广,不该如此惊奇才对。是不是?崇武将军!”
一句崇武,让萧道辰顿时放下戒备之心,普天之下,又有谁还知道他前世竟然化名成了另一个少年,顶着少年的身份继续保家卫国。
萧道辰笑道:“当年你我携手抗敌,生死与共。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和从前一样啊,青山兄。”
青山淡然一笑,“太子殿下倒是变了很多,贫道多嘴问一句,殿下的事小裳儿知晓吗?”
萧道辰道:“裳儿还小,我不想吓到她,毕竟拥有前世记忆的事情太过诡异,不似人而类妖了。我不想她知道后会怕我。”
青山不可置否的挑眉,“那丫头胆子可不小。”
萧道辰道:“说到裳儿,我着实不解,青山兄怎么忍心对她下手?”
青山有些窘:“形势所迫,来日见了小裳儿,定要当面赔罪才行。”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萧道辰问道:“为何你的音貌依旧,这世上又怎会有两个你?”
后山的厢房中,小青山正呼呼大睡,小小人儿,无梦好眠。
青山道:“其中缘由,来日再慢慢告知殿下。”
萧道辰颔首后又道:“当年你我约定,我若能活着从战场回来,你便告知我重生的秘密。可惜我没能守约,直到如今才有机会与你重逢,今日可否请青山兄赐教?”
青山道:“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殿下有所不知,当年殿下夭折,皇帝陛下为了让您起死回生,找到了世外高人,愿意以天子寿命来交换。”
萧道辰震惊不已,父皇他竟然……
“人生不能复生,所谓世外高人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的小人罢了,可陛下爱子心切,哪怕折了自己的寿命也想换回爱子的性命。”
青山的话如雷贯耳,一字一句虽在耳边却声震四野,萧道辰只觉浑身冒汗,灵魂被一根细线扯着飘离出窍。
飘着飘着,他来到了广明殿,殿中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父皇高大的身影佝偻着,不住地咳嗽,孱弱的任由一群小人们摆布。
“停下,你们这群恶贼,他是大梁的天子,你们怎敢如此……”
他挥手去拦,却似一阵轻烟穿了过去。
他返身去扶父皇,却眼睁睁看着父皇被一群戴着面具,疯癫之极的人撕来扯去,像是恶鬼分食一般要吸父皇的血,啃父皇的骨。
“住手!”
萧道辰猛得睁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父皇的影子,只有寒风中摇曳的松林和青山带着悲悯的脸庞。
“后来呢?”萧道辰定定心神,哑着嗓子问。
“后来……”青山继续诉说。
皇帝执迷不悟,荒废了朝政,皇后与陶阳长公主联手夜袭广明殿,将一群小人当场斩杀。
皇帝震怒,持剑要斩杀皇后,被一道人点化,才醒悟过来。
萧道辰追问道:“那道人是谁?”
青山目光悠长,仿佛透过萧道辰的身体就能看到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殿下应该认得他,他的声名远扬,全天下的人都称他是祸国殃民的妖道,他的名字,弁盟。”
“是他?”
萧道辰未曾见过此人,却听闻过他的事迹,民间说弁盟是妖,能呼风唤雨,能撒豆成兵,他化作道士,潜伏在皇宫之中,用妖术迷惑皇帝,篡改国运,致使大梁王朝由盛转衰,最终被齐取而代之。
青山道:“传闻多有夸大,也多有以讹传讹,我知道的弁盟可不是如传闻所说。”
弁盟此人,宣德十八年时已是垂垂老矣,没人知道他的具体年岁,有人说他是修炼千年的树妖,有人说他是锁在深海的蛟龙,总之,怎么离奇怎么编就是了。
弁盟当年一语点醒了皇帝,他说:“生死有命,人生不能复生,但贫道可逆天改命,许太子殿下转世重生。”
皇帝不甘心,他心爱的儿子忽然就离去了,他坐拥天下,享有四海,却换不回儿子的性命。
他问弁盟,“可否保我儿来生顺遂?”
弁盟道:“天之降大任者一生坎坷,臣不敢保太子殿下一生顺遂,但可保太子殿下历经磨难后平安终老。”
“若不是我亲身经历,必定以为弁盟此人也是在欺骗国君!”萧道辰道:“我这些年时常入梦中寻找当年真相,我的前十三年懵懵懂懂,后十三年背负着国仇家恨,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青山安静的聆听,面色中带着几分恭顺,“太子殿下不妨将这一切当做是上天的馈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青山兄,”萧道辰伫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说一切是上天的馈赠,不如说这一切是上天的磨难,我曾经少年夭折、曾经孤魂飘荡、曾经国破家亡、曾经战死沙场,历经如此磨难归来,又回到了原点,未来等待我的是血雨腥风还是繁花似锦都不可知,有时我在想,我的未来是否没有尽头,上天是否要我永生永世的受苦受难。”
青山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他的眸色染上一片温柔,“庆幸的是人间值得。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范先生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国士如此,我亦然。”
青山在寒风中凄然凝重,似有巨石压心,气郁而不得舒,又似醍醐灌顶,酣畅却不可说。
两种情绪在心中交缠、对抗,然后同时消弥,青山长吐一口气,终于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