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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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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凉,宫里的冬装也赶制分发了。
半春几人都是一身桃红的袄裙,衬的一个个如桃花般明媚。
吕裳身着一件白花暗纹禅衣,外罩淡兰色吉祥纹襦裙,若是外出,便再披一件狐裘的披风也就得了。
半春在一旁研磨,“姑娘,眼看着立冬就要到了,您……”
吕裳头也不抬,“祭拜大典在即,我一个小瘸子,爬不得山,便不去凑热闹了!”
半春:“姑娘若是想去,奴婢背您!”
吕裳笑了,差点乱了下笔,“那栖霞山那样高,我可不敢让你背,万一你脚下一滑,咱俩从山上咕噜咕噜滚下来可不好看!”
“姑娘小瞧奴婢了,奴婢这些日子进益颇多,现在就给姑娘露一手!”
吕裳赶紧拦了,“可别了,半夏昨日也这样说,我那天青石的笔洗当场就给祭天了,可不敢再让你露一手了!”
“奴婢比半夏强多了。”
半春不服气,非要展示展示才艺。吕裳有心逗她,偏偏不肯看。
一时,殿中嘻笑做一团。
“做什么,这样热闹?”
萧道辰披着一身细雨,入了殿中,接过花红呈得热茶饮了,又拿了热帕子擦脸。
“怎么?外面下雨了?”
吕裳搁下笔,往窗外望去。
“晌午天就变了,赶着回宫来,临进宫门,雨就落下了!”
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一层雨过,栖霞山的枫叶应当红了吧。
吕裳悄声吩咐半春道:“煮些姜茶端来给太子哥哥驱驱寒!”
“淋了雨,怎么不去换衣裳?”
吕裳转头问坐在一旁的萧道辰。
萧道辰掸了掸衣袖上的雨丝,“前几日去围场没带着你,总是惦记你会不会背着我生气,就先来看看你!”
吕裳宛然一笑,“今年赶不上了,明年我可以自己骑马。”
萧道辰揶揄道:“小小人儿还没马腿高,也想自己骑马。”
吕裳反驳道:“今年没有,明年还没有吗?”
“成,待你能行动了,我教你!”
萧道辰心情不错,又介绍起了几日见闻,“围场满山都是苍翠之色,天青如水洗一般。策马奔腾其中如腾云驾雾,有误入仙境之感。”
吕裳询问道:“可曾遇到什么奇特之事?”
比如说,陈王可曾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是心里话,现在还不方便对太子哥哥言明,但陈王此人,需得一万个小心提防为好。
萧道辰沉思道:“围场中有一座温池,越到寒冬池水越是温暖,传言说此池水是天上圣水,用池水沐浴,能延年益寿,祛除百病。”
吕裳沉默了,造谣的人太可恶。
萧道辰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此行猎了一只白狐,可以给母后做一条围脖。还有几只貂,颜色是黑中带紫,很光亮,给你做一件貂裘正好。”
说着话,姜茶也端来了,揭开盖子一看,热气腾腾,红润润的。
半春道:“小厨房特意放了红糖,让姑娘也驱驱寒气。”
如此正好,饮了姜茶,萧道辰起身要走,没走两步又回头道,“立冬那日,登栖霞山,你随我一起去,我背你。”
吕裳先是一愣,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太子哥哥背着她,两人圆润的从山下滚下来的画面,随即忍俊不禁,忙低下头忍着笑。
萧道辰会错了意,“偷着笑吧,世上这样好的哥哥只有一个。”
世上这样好的哥哥,您请,您再不走,她就绷不住了。
秋日的雨丝,时落时停,晌午间又出了太阳,天边竟然显出一道彩虹来,也是不多见。
吕裳的脚已经能落地了,只是不大能使上力气,太医也交代,不能逞强用力,还要将养些日子才妥。
换了衣裳的萧道辰又来了,让人搬了凳子,来接吕裳去院中赏景。
皇后娘娘也立于廊下,两旁大宫女扶得稳稳的。
皇后娘娘扶着显怀的肚子,招呼道:“快来瞧瞧,多好看啊!”
大宫女逗趣道:“娘娘,咱们民间老百姓都说这是龙吸水呢,是海里的巨龙飞到天上去要把此地的水都吸干了,所以每到此时,都要拿着锅啊,碗啊敲得当当响,要把巨龙赶走!”
“这海里龙王不是管风调雨顺的嘛,为什么要吸水呀?”
半春不解,在吕裳耳边小声问道。
吕裳道:“书上说虹,日中水影也。日照雨,则有之。所以说吗,并不是巨龙,也不会吸水。要不然,巨龙为何不先吸水再降雨呢!”
“还有传说,这七道霞光是女娲娘娘补天的五彩石发出的光芒,得见霞光,是为祥瑞!”
皇后娘娘颇有兴致,和小姑娘们说到一处去。环肥燕瘦,粉雕玉琢的女儿家聚在一处,无花而自生香,呢喃细语,抑扬顿挫,无乐而自生歌。
萧道辰有些不自在,这靡靡的氛围莫名让人尴尬,又莫名的让人熟悉。
梦中的前世,野外行军,天高海阔,所见所闻比之宫中不可相提并论,漫漫星空,浩渺天象,非宫中这一片天空可比。
此等天有长虹,只是尔尔,并不惊奇。
萧道辰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唯一违和的是坐在花丛中,举手投足间一派明媚风流的小姑娘。
不知为何,这一世偏偏与她投缘,自打第一眼见她,便觉得亲切,有她在身边时总莫名安心,无她在身边时又会莫名担忧。
忧从何来?
萧道辰自问,裳儿妹妹聪明好学,明德至善,偶有顽劣,也无伤大雅,即便没有他在身边,也会过的很好,那他为何担忧?
许是一阵轻风迷眼,萧道辰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消失了,也是这长虹贯日,也是这秋日午后,母后一脸倦色,只匆匆露了一面便离去了。
萧道辰独自一人站于檐下,满面惊愕,他回身去寻,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萧道辰猛然醒悟,仿如沉睡之人刚刚苏醒。
“辰儿,你是不是累了?”皇后关切问道。
吕裳拉着萧道辰的手,抬头望之,满目忧色,“太子哥哥不舒服吗?”
“许是这几日有些劳累了,无妨。”
萧道辰缓过神来,手心微微出汗,不由的握紧了吕裳的手。
“如此今日便早些歇息吧,宫宴你就不要去了!”皇后发话道:“平日里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劳无过差,少无过虚,不可过度。”
萧道辰颔首道:“母后所言极是,儿子受教了。只是今夜宫宴,是父皇秋围后所办,宴上都是极为亲近之人,天伦之乐,其乐无穷也,儿子怎能不参加呢?”
皇后笑道:“你我母子说话,竟像朝堂奏对,还是随意些好。”
吕裳忍不住乐道:“皇后娘娘,太子哥哥说的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
皇后宛然,“是何意?”
吕裳摇着萧道辰的手,与他四目相对,“我不累,我玩会。”
皇后眉头不停抖动着,眼珠晃悠几下,忽然开怀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的扶着肚子,“快扶本宫坐下,本宫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萧道辰轻轻掐着妹妹的小脸蛋,“这么顽皮。”
吕裳求饶道:“太子哥哥快别掐了,别掐了……”
***
皇帝心中欢喜,陈王是他唯一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与陶阳不同,陶阳是妹妹,得细心呵护,兄弟则不同,从小一起挨打得来的交情非同一般。
他是武后所出,自小就被当做太子培养长大,一言一行都有规有矩。陈王则不同,当年宸太妃凡事不拘,养的陈王洒脱不羁,多少次陈王怂恿他去玩闹,在夏日的午后,两人一起捕蝉、钓鱼、爬树、下水……
然后两人一起去武帝面前挨训领罚。
当年母后还笑话他俩,说蒹葭池里的鱼儿都被他俩霍霍了。
那样的日子多好啊,就是两人跪在一处也开心啊。
终于有一次,两人惹恼了武帝,他被责令闭门反醒,陈王被责令就番,宸太妃去求情,被武帝斥责一番,明言宸太妃若愿意,可随陈王一起就番。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宸太妃整个人都变了,郁郁寡欢,不思茶饭。
宸太妃薨了,陈王赶回京城,癫狂若魔,言语间冲撞了母后,又被武帝斥责。
两人至此就生分了。
酒过三巡,酒酣耳热,皇帝不留痕迹的打量着陈王,见他兴致盎然,与人推杯换盏,不时朗声大笑,毫无造作模样,心下稍稍一定。
待到他登基之后,陈王来贺,恭敬无比,只是两人再无从前那般亲密。
直到……
皇帝的目光落在陈王妃与萧道原母慈子孝,舐犊情深之景,心头又涌出一丝愧疚。
陈王爱恋余家嫡女,为求娶几次上书请求。余家却听闻陈王荒唐,尚未娶亲府中便美妾无数,又留恋歌姬风月,实非良配。余老太君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他苦口婆心劝导无效,便强下圣旨赐婚。
余家世代忠君,即使不情不愿,还是领旨谢恩。
余老太君因此负气离京,远走随州。
他本想陈王得尝心愿,陈王妃又是如此求来的,陈王会珍惜。不想本性难改,放浪的性子岂是轻易就能更改的。
难啊,国事家事,事事忧心。
皇帝想的太多,思虑的太多,眉间一道川字深刻入骨。
殿中歌舞笙箫,吕裳托着腮,目光所到之处,陈王妃的一席藕荷色裙摆在舞娘曼妙的身姿摇摆中若隐若现。
陈王妃到底是何模样?是否真的去余老太君一个模样?
吕裳心中好奇,只是舞娘总在眼前摇摆,始终不见真人,也是猫爪挠心,坐立不安。
舞罢稍歇,又一轮佳肴送上。
一盘蟹粉肉丸,让陈王来了兴致,向皇帝介绍陈留一道美食,名为软壳蟹,肉质鲜嫩,全身都可食用,就是极为罕见,而且保存时间极短,若不及时食用,一两个时辰便生出硬壳。这样一只软壳蟹价值不菲,堪比一金,当季时捕蟹人纷涌而至,几个日夜也不一定能得一只。
说到末了,陈王盛情邀请皇帝亲临陈留,届时必定奉上这道佳肴。
皇帝笑而不语,频频点头。
余老太君携陈王妃向皇后敬酒,转头冲着吕裳就走了过来。
“小娃娃,我带一个人来给你瞧瞧。”
一对母女,白发对青丝,母亲目光坚毅,女儿眼光柔和,同样的杏眼、翘鼻、樱桃口,真像啊,吕裳不由发出感叹,萧道原诚不欺我!
“陶阳的女儿都这样大了,记得我离京时还抱在陶阳怀里呢。”陈王妃温柔的摸了摸吕裳的小脑袋,又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吕裳手中,“一个小玩意,赠予你。”
吕裳眨了眨眼睛,望了望母亲对她摇头,便答道:“谢谢王妃,只是无功不受禄。”
陈王妃哑然,与余老太君相觑后一笑,“母亲说的不错,小裳儿真是个有意思的娃娃。”
“拿着吧,”余老太君开口道:“你与我家雪儿有缘,权当一场缘分,只是个小玩意,陶阳也不要挤眉弄眼了,老身都瞧见了。”
陶阳长公主上来讨饶,余老太君也没饶她,“老身喜欢这娃娃,余家是没有你公主府富庶,但好东西也不少,你可别瞧不上。”
“姨母说哪里话,陶阳可没有这个意思。”
余老太君这才欢喜,“娃娃,东西收好了,日后会有用处的。”
日后会有用处?
吕裳不解,待宫宴散了,悄悄躲在被窝里打开荷包,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躺在荷包里,吕裳凑近闻了闻,神色僵住,兜兜转转,这东西竟然又回到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