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踏浪翻波》未祉

4、第四章 月夜

　　他们站在Museum für Gestaltung外面，和七零八落的自行车面面相觑。前一天才下过雨，地上残留的水渍倒映着婆娑树影，窗户上正儿八经MUSEUM几个字母，黄少天道：“你猜这是不是个博物馆？”
　　周泽楷郑重地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
　　天色早就黑透了，博物馆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他俩绕着有棱有角四平八稳的建筑转了一圈，最后在前庭的小广场停下。长凳正对着一池浅浅的喷泉，几尊雕塑眺望沉思，尽管正值盛夏，或许是海拔太高，或许是雨后的夜，晚风清透仍然带着凉意。有鸟儿微弱啁啾，枝头后藏着一弯斜月。
　　黄少天想不通本该陷在柔软床铺发呆打滚或者刷微博打游戏的自己怎么会和周泽楷在外面吹风，这完全是个意外。他在去Equinox Steakhouse的路上遇见周泽楷，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礼节性关心下为期三周的新队友，结果后者发出邀约要不要出去散步消食，黄少天见他心事重重，模样难得如此忧郁，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比赛前一天去熟悉场地是大多数选手都有的习惯，地图显示他们下榻的酒店离Letzigrund Stadion不远，跟着Google却莫名其妙走到了这里来。两人的英语水平烂得半斤八两，更别说一窍不通的其他语种，仅仅凭着翻译app走街串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不远处的长凳上一对年轻的情侣正旁若无人相拥热吻，黄少天讪讪收回目光，尽管不是头一回见，他依然不太适应奔放的西式风格。周泽楷低头拨弄着手机，黄少天一瞟，屏幕是黑的：“没电了？”
　　“嗯，导航耗电。”
　　“充电宝带了吗？”
　　周泽楷摇摇头。
　　“那你没救了。”黄少天大剌剌伸直腿，拍拍膝盖，“为今之计只有抱紧大腿跟哥哥混吧。”
　　周泽楷视线从他大腿移到脸上，半晌回了两个字：“不要。”
　　黄少天很气：“我说周泽楷你怎么回事，一次两次三次的，是不是能从怼我得到别样的成就感？”
　　周泽楷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本来黄少天以为他要使用万能答题模板“还好吧”，结果这人大大方方承认：“是呀。”顺便还补了刀，“大家都是。”
　　当人民群众的开心果或靶子从来不是剑圣的梦想，黄少天咬牙切齿：“看在你飞机上听众当得不错的份上，今天我就免费教教你怎样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可爱的后辈。”
　　周泽楷洗耳恭听状。
　　比演讲来得更快的是饥饿感，本来去饱餐一顿牛排的计划被打断，现在瞎转悠一圈更是饥肠辘辘。黄少天眼尖瞅见卖烤肠的小推车，顿时决定暂时放过周泽楷，先满足咕咕叫的肚子。

　　周泽楷心情复杂神情沉重地接过沾满芥末的白烤肠，无从下手。黄少天拿出手机抓拍枪王大大难得一见的表情包，被后者眼疾手快挡住镜头，没拿稳手机啪嗒摔在地上。周泽楷帮他捡起来看见手机壳背面是三只挤在一块的哈士奇，眼睛圆溜溜的吐着舌头，表情各异，可爱是挺可爱，就是过于可爱了，不太像男生会挑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黄少天端着自己那份烤肠，接过手机晃了晃，“哥不是这种品味，这是女朋友选的。”
　　有那么一瞬间周泽楷的眼神变了，回到那日彻头彻尾的漠然，冰一样失去知觉。但它太快了，快得仿佛错觉，仅是一眨眼就换上了纯粹的好奇，甚至略带八卦：“女朋友？”
　　黄少天试图不去探究那种目光的原因，但它烙在他记忆深处，像某种极容易被触动的机关，而开阖的闸门掌握在周泽楷手中。他把微妙的情绪沉淀下去：“你不知道？我以为郑轩都要把这事传遍整个联盟了我真想揍他……你不知道很好，保持下去，做一个不八卦不传谣不造谣的新时代好青年。”
　　“谣言？”周泽楷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不，女朋友是真的，但如果你听到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基本都是假的。比如五百集豪门恩怨争夺财产爱恨情仇，我家里真的没有几个亿的资产等我去继承，不需要特地搞商业联姻。”
　　周泽楷点点头，保证自己不听信谣言，盯着嫩绿的芥末，过了会儿忽然问：“感情很好？”
　　“不是刚才还保证不八卦的吗！”

　　说曹操曹操到，黄少天刚把纸碟丢进垃圾箱，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在蓝雨习惯了，在周泽楷面前也没避讳，做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哇，终归谂起你仲有个男朋友啦？你嗰几啲啦，点解仲未瞓？”
　　周泽楷听不懂粤语，但从格外亲昵的语气也能猜出黄少天是在和女朋友通话。他默默地扔掉黑暗酱料，喷泉旁那对小情侣依然吻得难分难舍，他夹在两对国籍语言不同但甜蜜相似的气氛边缘，抬头发现月亮已经升到了正上方。

　　黄少天一直记得周泽楷离开的样子。用口型告诉他自己先回去，微微笑了一下转过身，顺着摇曳的树影越走越远，逐渐消融进Pfingstweidstrasse阑珊的灯火。他记得那个场景，好似诉说美学的慢镜头，背景音是女孩子欢快的谈天说地，尚未产生任何特别的意义，只是构图好看，灯光、街道、茕茕背影，在这寂寂的异乡的夜，形成某种深刻的视觉刺激。
　　彼时他不知道自己将会记住很多很多年，也不会知道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他还要再看上很多很多次。

　　夏彤跟他抱怨南法阴雨连绵的天气看不成梦中的花海，又说代购的东西已经买好，是回国给喻文州还是直邮过海；明天出发去圣托里尼，同行的小情侣要完成爱琴海布景下的婚纱照。
　　黄少天听她语气里有艳羡，问她难不成是想结婚了，女孩拒绝得斩钉截铁：单纯羡慕有专业摄影师掌镜能拍出最心神荡漾的碧波，至于结不结婚，自由比较重要，再多十年也不嫌烦。
　　这一点上他俩早就达成长久的一致，恋爱时的三观匹配并不意味着婚姻生活也能同样和谐，谁也不想这么早踏入沉重的枷锁，明知双方父母有心催婚，很有默契地用尽手段一拖再拖。

　　挂了电话黄少天刷了会微博，看见成千上万的提醒，全是转发评论昨天他晒的照片，“来来来比较一下到底谁比较帅，选我的评论选他的转发，选后面那个不知打哪来的点赞”。图上他们正在吃早餐，他像个强盗似的掰着周泽楷的肩膀让他看镜头，自己表情狂拽酷炫，后者给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至于那个“不知打哪来的”，是扒着他俩头顶强行抢镜头的方锐。
　　黄少天看着看着头脑嗡的一声想起件大事——周泽楷手机关机没有导航，还能找到回酒店的路吗？
　　他原路返回，没见着人，又给喻文州打电话：“队长你睡了没应该没睡吧，你快去周泽楷房间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喻文州茫然：“怎么了？你们出去了吗？”
　　“本来在外面的他自己先回去了……哎呀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去看看。”
　　电话那头传来啪嗒啪嗒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动静，喻文州敲敲隔壁，又喊了几声周队，没有人回应。
　　黄少天简略地解释了下继续在大街上找人，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捅了篓子。哪怕周泽楷正儿八经二十来岁成年男人、这座城市安全系数也不低，出事故的可能性不大，但要是因为他的失误影响了枪王的休息和后面比赛的发挥，那罪过也太重了。

　　他沿着来时路线走了很远，用语法忘得干净的英语和全球通用的手势询问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这么瘦这么帅的中国青年，却一无所获。
　　黄少天焦躁地转来转去，总算能理解小时候自己顽皮走丢后爸妈的心情。当然不是说他把周泽楷当儿子看什么的。等喻文州给他发消息其他人也都没有看见周泽楷，黄少天已经开始考虑用自己蹩脚的英语去报警的可能性。
　　出名的好处却在这时候凸显出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中国姑娘看见他尖叫一声：“哇是黄少天么？真的是少天大大！是真的天天！”
　　黄少天对粉丝向来走亲民路线，可惜现在没什么心情签名合照，但女孩子们接下来的话让他重燃希望：“今天太幸运了，知道你们会来苏黎世比赛，但没想到一晚上能同时捕捉到枪王和剑圣——”
　　“啊？”黄少天把本子和笔还回去，“你们见到周泽楷了？在哪里？”

　　如果在白天，苏黎世湖水也许是和爱琴海一样的蓝，但此刻的它显然比浪花汹涌静谧得多，波纹无声荡漾，倒映着湖畔连成排的尖顶小房子。
　　如果是在白天，湖面蒙着的雾气将会散去，而月夜里随时要钻出小美人鱼。
　　停歇的渡轮和归来的飞鸟同样静悄悄倚在岸边，他在港湾的尽头看见要找的人，蹲在岸边和几只白天鹅大眼瞪小眼，嵌在远处浓墨重彩的山水之间，竟然也没什么违和感。黄少天已经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人怎么能走这么偏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路痴，小径鹅卵石密密贴着脚底，黄少天匆匆踩过它们，草叶和水珠沾湿了裤脚。
　　“——周泽楷，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吧！”

　　被呼唤者听见熟悉的声音站起身，远远望过来，诧异一闪而过成释然。他看着跑向自己的人，什么也没说，挂着浅淡的笑意，身后有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