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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覆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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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初吻充满着橘子汽水和夏天傍晚的味道,在他即将进入十六岁的前一天,和一个不是夏彤、不是历任女友中的哪一个、而是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陌生人。那并非真心实意的吻,只是某种类似于大冒险的游戏惩罚和赌约,他和那个涂着亮晶晶粉色唇膏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一块,生涩地模仿电视剧中的动作抚摸上对方的脸庞,靠近、再靠近。
那个吻是唇膏的水蜜桃味,是他刚喝过的橘子汽水味,柔软甜腻,它们来自他的客观评断,完全没有任何主观加成,没有让他分泌过多肾上腺素,没有让他心跳加快,没有属于初吻该留下的深切记忆。
那仍然是禁忌的年龄,朋友们兴奋地采访他的体验,却只得到“没什么感觉”这样令人失望的回答。黄少天仔细思考过,大概是因为没有感情基础的接吻同握手一样枯燥乏味,并无特别之处。可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再后来有了固定的夏彤,有了实打实的感情做基础,然而他与她们之间的吻依然没有改变,客套而礼节,并不令人心动。
这不是姑娘们的错,无关吻技娴熟与否,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无法从接吻、或者别的亲昵肢体接触中获取和常人等量的欢欣与激动。
男孩从少年跨入成年,从绝望的学习生涯中找到了别的乐趣,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分泌过多肾上腺素、心跳加快、留下深切记忆”的事情。黄少天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轻度爱无能者——别人在恋爱中汲取的满足,荣耀已经给予他了。
再后来他认知到人与人之间取向的差别,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出现了根本性方向的错误,但挥洒汗水和肢体碰撞的运动场还是没能点燃他的荷尔蒙;而在另一些纾解生理需求的场合,他的偏好仍然是异性。
黄少天想,也许这是天生的,他只需要性,不需要爱,强求不来,没法扭转。
可眼下发生的事情正在推翻他过去的一切。他的自我判定并不准确,原来他和所有人一样,会因为某个人越过警戒线的靠近而乱了呼吸,眼前只有炸开的烟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耳边灌着呼啸的风声——事实上他正处于密闭环境,不可能真的有风。
那是他失了频率的心跳。
他期望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将他从感情的荒漠带往绿洲,哪怕是虚无的海市蜃楼。他只是怎么也也没能猜到,原来那个人是周泽楷。
居然是这个人……吗。
那像个加速动作,又像是慢镜头。等他回过神,间隙不过咫尺。
周泽楷离得太近太近,黄少天甚至错觉已经能触碰到他眨动的睫毛。背后是蜿蜒的灯光河流,古老的城市在半梦半醒之间依旧威严,他们离地面百米之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个吻——或者说即将到来的吻不在黄少天的计划当中,哪怕是最荒诞的梦境里他也不敢幻想和周泽楷能亲密至此。他承认苏黎世之后他对周泽楷越来越在意、超过了应有的界线,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也的确踏入了禁区——
但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
不该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和男人接吻。
怎么能和周泽楷。
眼前这个人和平日里太不一样,让他感觉压迫和陌生,可除此之外,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好似灵魂里渗进周泽楷的颤抖和近乎成形的痛苦。黄少天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但电梯空间太狭小,后脑勺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他顾不得疼,因未知而浑身僵硬,下意识屏住呼吸。
要来了。他想。他在渴求和恐惧的绝谷之间命悬一线,火花烧灼着神经,疼痛有实质劈啪作响,盖过了心跳。
然而让他在希望和绝望来回苦苦挣扎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周泽楷也同样后退,退出警戒线,回到安全距离,或是更远。
周泽楷收拾好情绪,拢了拢额发对他笑了笑,而那笑冰刃一样刺穿了他的痛觉。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能,远处闪烁的灯光从眼前漫过,视线变得模糊,怎么也聚焦不了,从未有过的惶然攫住了他。
“看,你怕我。”周泽楷轻描淡写地做出结论。
黄少天想要反驳,有什么酸胀的茫然堵住喉咙发不出声。周泽楷轻轻摇摇头:“因为我是异类。”他说,一字一顿,“是跟你不一样的、不正常的怪物。”
他的声音没有愠怒,甚至是温柔缓慢的,像在轻声诉说童话里的密语。而黄少天知道那是不能被xiu正的、无法更改的怨咒。
他说黄少天,不要再靠近我了。
黄少天没有回答。
他该说什么呢。
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切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再不能挽回。就只是这样而已。
明明正处于不断上升的电梯之内,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沉下去了。
高英杰陪着卢瀚文在隔壁新生代的包间呆了好久,后者年纪小,精力无穷,霸占着麦克风一首接一首,国语粤语英语轮着来,唱得还都不错,颇有他前辈的架势。高英杰身为非方言区人民,对掌握了如同外语般方言的G市人民很羡慕,等卢瀚文回到座位上真心实意夸赞:“唱得真好。”
卢瀚文开了罐旺仔牛奶,还挺谦虚:“哎呀,一般一般,没有黄少唱得好。你听过他唱歌吧?没听过我们现在回去呗,你想听什么?”
一代歌神的风采不是没有领略过,只是小后辈在这种环境向来昏昏欲睡,不太记得了。高英杰没什么想听的,也不太想离开轻松的同期环境回到充满紧张感的大神行列中。
可惜事与愿违,副队发了消息,让他和卢瀚文现在回去,特别环节要开始了。
这是全明星的另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或者说是潜规则更合适一点:入选的24位中年纪小的要给大的唱歌,类似于春节时候小辈给长辈拜年,还没压岁钱可拿,只有第二天被微博传得满天飞的粗制滥造视频。高英杰一直期望明年宋奇英能加把劲挤进全明星行列,这样他就不用再受公开处刑——连着两年在前辈们慈爱的注视下给自己队长高歌献唱,简直是噩梦。
然而师命不可违,前辈总是对的,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他在这边迫不得已唉声叹气,那边卢瀚文看起来居然相当兴奋,也不知又给黄少天准备了什么惊喜——多半是惊吓。
第三年,他给王杰希选的歌还是没变。这歌他在寝室已经偷偷练过很多次,好让自己真正上台时候不会怯场,可一曲终了,手心全是汗。他紧张地笑了笑,谢谢说得声儿极小,飞快地溜回角落里。
接下来该是卢瀚文了,但少年并没有蹦蹦跳跳上台,依旧坐在他旁边。高英杰一看——黄少天根本不在。
高英杰很好奇,但小剑客同样不知情:“我和黄少一起来的呀,难道我把他弄丢了?前辈真心太不让人省心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并不是蓝雨副队,而是轮回队长。方才一直呆在隔壁的小年轻们同样不知道他何时离场,只是这位前辈像是从外面——不只是包厢外面——刚刚回来,披着一身凉意。室内是春暖花开的温度,他却还留在冬天里。
原本为了特别环节而特意置顶上去的另一首歌没人唱,卢瀚文左等右等等不来黄少天,插着圣女果跑到点歌台那边:“云秀姐姐,切了吧,我不唱了,等黄少回来。”
人小鬼大嘴还甜,卢瀚文在粉丝票选的全明星排不到最前,但在职业选手内部票选中,绝对数一数二。楚云秀乐得接受这份献礼,删掉歌:“那等会少天回来了你还要补哦。我看看下一首是什么……”她转过身,冲着东倒西歪的人群吆喝,“张信哲的《用情》,谁点的?”
一开始没人认领,然后江波涛的声音冒出来:“小周的。”
他旁边专心致志喝水的周泽楷很茫然:“我没……”
“我帮你点的。”江波涛目光复杂地瞅了他一会儿,神色有些凝重,叹了口气,“或者该换成《忘情水》?”
他知道周泽楷去见了叶秋,以为那是和叶秋的结尾。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晚上,另一个还没有开始的故事,也同样走到了终局。
周泽楷拧上瓶盖,垂眸笑笑:“没那么严重。”
他没有推辞,在一片“哇哦男神献声了”“快快快手机摄像准备”“别跟我抢啊我要最佳地理位置”的凑热闹和喝彩中走到立麦旁。浅蓝的灯光从他头顶散落,在微微弯曲的后颈线条,落在抿起的唇角,落进看不见的阴影里。
他看起来很伤心。高英杰想。他为什么在伤心?他为了什么伤心?
他安静地唱。有谁推门进来,和先前位置调转,远远看着他,同样一言不发。
周泽楷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过任何人,只有一句歌词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吟唱,像是早已注定悲剧结局的颂歌。
我用情付诸流水。
我用情付诸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