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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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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诗诗步履匆匆往自己的院子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框红红的。小篮子晃着,晃坏了几块粉蒸糕。她的衣袖里拽着一根细细的银簪,银簪锋利的簪头在黑夜里隐隐泛着寒光。
房门就在眼前,她擦了擦眼泪正想推门。
“你去看他了?”
寂静的夜除了鸣蝉突然有人声,还沉醉在自己思绪中的叶诗诗被吓得捂着胸口退了两步,小竹篮摔在地上滚出几块糕点,全碎了。
门口台阶处立着一道人影。明明是雪白的衣衫,却像是陷在阴影里窥伺。
“是天齐啊。大师兄他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是谁下手的手。天齐,我正想找你,救救大师兄吧。”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绝口不提自己偷看到的事。
邵天齐微微仰起头偏了偏角度,脸庞正好从阴影处露出来。本是面无表情,嘴角突然咧出一道笑容。
“小师叔不怕。方才师尊又疯魔,我不得不将其打伤。师尊伤不及肺腑。”他蹲下来拾起篮子,篮子里还有小半碎裂的糕饼,大半献祭在这地板上。
旁边的台阶缝隙里夹着一根发簪。
星明月暗,没有人注意到它,只是邵天齐抬手的一晃神,似是见着一缕金属光泽。未等他仔细看就听见叶诗诗咋呼着“呀,糕饼摔坏了。这可是大师兄最喜欢的桂花粉蒸糕呢,可惜大师兄都吃不到了。”
邵天齐拈起一小块碎裂的粉蒸糕,吃进嘴里。是那人喜欢的味道。软糯微甜,入口即化。邵天齐站起身把篮子递给她。
“听闻轮回镜分阴阳两面,阴面熔鬼魔,阳面容道仙,阴阳交替平衡世间阴阳万物。若是拿到轮回镜,我们把师尊的魔气逼出来熔进轮回镜阴面,师尊再进阳面镜中闭关,想来会恢复的。小师叔宽心,他是我师尊,定不会害他。”邵天齐温声劝说。
“啊原来是这样。”少女心思单纯,情绪来的快去得快。收拾了眼泪又笑起来。“天齐废心了。明天下山我要吃糖葫芦。哎,在大师兄好起来之前,我要多吃一点!”少女的小手拽紧拳头,仿佛明天就能吃到一大捧糖葫芦。又露出沮丧的表情:“大师兄太可恶了,都不让人吃糖葫芦。”
邵天齐安抚道:“无事,横竖只是些人间吃食。”
“啊,天齐,你来帮我看看还要带哪些物件吧,人家可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她推门进屋,挥手亮起桌上的烛火,屋里摆放着三个大袋子,大致是些行李物件。
少女心思单纯,尚不知何谓避嫌与廉耻。平日来回就跟山上这些大老爷们相处,未意识到男女之别。深夜叫男子进屋,竟没想过别的意思。
邵天齐看着那三个大袋子愣了愣。“师叔,三个乾坤袋都装行李太夸张了吧。装几件衣服换洗不就好了。”
“不行,人家有好多漂亮衣物,要带够每日一套的,这一袋只装衣物都不够呢。”她手指指着最大的麻袋说。“旁边这袋是头饰,那袋是胭脂水粉杂七杂八的。天齐,你帮我想想还要带什么呢?”
所以,这就是你屋里立着三个大衣柜不够装,今年年初又吵着沈靖雪给你再订三个大柜子的理由吗?少说两句免得挨打。“都带,都带,小师叔高兴就好。”邵天齐僵硬着笑脸。“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就出发,小师叔早点休息。师侄先不打扰了。”邵天齐行了个晚辈礼。
“啊,行吧。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没带。”叶诗诗叼着食指指甲做着思考的表情。
邵天齐离开叶诗诗的院落,背影消失在远处,叶诗诗收起单纯的表情。她走到台阶处拾起刚才掉落在缝隙里的簪子。回屋关上房门。
烛影摇曳,她的身影窈窕,行走交替间,左手修长的指尖滴下鲜血。细看竟是手心掐出深深的指甲血痕。
这根簪子比其他簪子都细短。一头尖锐到能轻松扎入肉里,另一头的装饰是几颗可移动的牙,缀上几朵发簪常用的花苞。簪身空心的,里面盛着麻药。幼时沈靖雪教她开锁,给了她这把簪子,能在失去灵力的情况下撬开所有的锁。
方才她用这把簪子,撬开了沈靖雪身上的锁链。
她的大师兄沈靖雪是朵高岭之花,生人忽近,严肃冷硬。常年穿着门派大弟子的衣袍,白衣如雪,身姿翩然。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仙人,却一手拉扯大三个年幼的孩子。
以前他们四人一起睡三张拼在一起的大床。她和邵天齐一左一右窝在沈靖雪怀里,二师兄蒋棋年纪大一点睡在沈靖雪脚旁边。沈靖雪怕半夜踢到他,特地另拼一张床在脚边隔着。睡前就用一根绳子,一头绑在蒋棋床边,一头绑着沈靖雪的脚。蒋棋命格软八字阴,出去兜一圈回来夜里总是做噩梦。他拉那根绳子就能把沈靖雪叫起来。谁哭闹沈靖雪就搂过去哄。
她还记得幼时生病,夜里睡得不安稳。窝在他怀里暖暖地睡着。半夜随时咳嗽就会有水递到嘴边。睁眼是沈靖雪温柔的目光,手心暖暖地贴着她的后背轻抚。桌上豆大的烛光,和几摞书籍。
“好些了吗?”沈靖雪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呜呜......”难受得张嘴就哭。沈靖雪把她裹着被子抱起来搂在怀里,抱到桌边哄。她那会七八岁了,还是要赖在沈靖雪怀里。而且小孩子一哭,能带动大家一起哭闹的。现在想想真不懂事。
半梦半醒间,豆大的烛火暖暖地映着沈靖雪的眉眼,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被光影映出几分柔和。
他抱着她轻轻拍哄着,时不时翻阅账本。书册翻过的声音很轻,像是翻开谁幼小的心灵,又温柔地掩盖。
那些年沈靖雪给他们换尿布,洗尿裤,哄吃饭喝水睡觉,教知识,授道理,白天带孩子,夜里要忙着门派上下大小事,手把手把他们拉扯大的人再如何十恶不赦被天下人唾弃,他们几个也没资格如此待他。
她没有爹娘,是沈靖雪把她带会凌云门,收在前掌门膝下,给了她一个家。没有血脉相连,却不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不曾让她缺过半分父母的关爱。她做不到邵天齐那么冷漠。
沈靖雪现在是魔头,可邵天齐是他徒弟,又能有几个徒弟会这般对自己的师尊?不说如何假公济私,单是沈靖雪疯魔,他都被绑成这样了,邵天齐就不能点他个睡穴?多大的仇恨能把人折磨成这般模样?
明日就下山了,希望自己做的手脚不要被邵天齐发现。叶诗诗捏紧手里的簪子。
冰洞中不分昼夜,沈靖雪还被铁链半挂着。方才被刺穿的胸膛现在已经止血,地上又凝了一滩黑血块。他死不了。有这口仙元在,哪怕对着心脏捅下去他也死不了。前几天?前不久?邵天齐骂得狠了,往那里捅过一剑。少年大抵是被他痛到狰狞的面容吓到了,跑了出去。等他抱着止血草回来时,沈靖雪心头血已经止住了。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瞳盯着他旋成一个洞的心窝。那里不流血了,隐隐看见里面微弱跳动的红肉。少年冷冷地说:“师尊真是怪物。”
是啊,真是怪物。怎么会有人不死之身,怎么会有人一直在这个世界轮回,几世几生。没有孟婆汤,带着前世痛苦至极的记忆反复重生。
每一世重生都回到掌门师父用修为元寿为他招魂的那天。他从床上苏醒,推开门听见庭院抛洒的老门生说:“沈长老,公子不会怪你的。”
一袭青衣铺地的女子站在老门生面前,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
艳阳花落,沾在她的发梢裙摆,斑驳着树影阳光和花瓣的痕迹。她面目温柔,笑意盈盈向他走来。迷人的胸口坠着一根细细的锁骨链,细腰摆动着妖娆的风姿,深青色裙摆在地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霜雪可有不适?”她雪白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又下滑拉过他的手掌摸了两下脉搏。“你师父闭关了,他消耗太大。也怪我,昨晚我那只白狐灵兽生了病,一忙起来忘了和他的约定没给你护法。万幸你毫发无伤。”
这是他的沈师叔沈落梅。那个逗猫遛狗养灵草灵兽就是不会带孩子的女人。
后来某一世沈靖雪意外得知,沈落梅和贾橙武结过道侣,生育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天赋极好,但夫妻二人都不会带孩子。那孩子5岁时出了意外,丢了魂魄,智力出了问题。虽然灵根未损,能修行,但极其愚钝不通人事。也是这件事导致夫妻二人和离。沈落梅想着稚子年幼,又无记忆,无长者照料,便将孩子扔在门派山下意图遗弃。是掌门凌栩追出去捡回来收作亲传弟子。这件往事在凌云门上下所有人三缄其口。
凌云门掌门仙尊凌栩的亲传弟子只有一个沈靖雪。
沈靖雪心里也不曾将这两人当父母。他心里的父母生活在无神论的时代,平安喜乐,生活富足,健康幸福。
叶诗诗帮他撬开了玄铁锁,只要他运起仙灵就能挣脱这玄铁锁。可他哪也不想去,只想像晒闲鱼一样安安静静死在这个冰洞里。或许运气好就回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