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17、第 17 章

　　老宋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老刘还以为他是来和自己说后续的。结果老宋那头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终于长叹了一声：“老刘啊，你女儿……真的还蛮顾家的。昨天供应商那边联系我了，说是她没过去，让她老公过去了。希望人家公司能让她老公去上班。”

　　老刘整个人都懵了，他傻在那儿良久，直到老刘在那头连连催问“没事吧？”才咳了两声，苦笑着回了句：“那……就这样吧……”

　　他费尽力气想把最后一丝希望留给女儿，好让她以后不至于为了生计受苦，不用为了钱看老公脸色。为此，他甚至不惜动用了以前舍不得用的人脉。

　　结果到头来，还是给栋白白做了嫁衣。

　　爱情到底是什么？老刘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了。他当初与何女士也没有这么夸张吧？怎么就教育出个把爱情看得比天还大的女儿来了呢？他想不通。

　　但是劝不听是事实，再劝也没有意思了。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再让女儿觉得自己执意要拆散她的婚姻呢？

　　临终时，女儿抱了外孙女来看他，双手举着小小的婴儿放到他脸旁，边哭边说：“宝宝，你看看外公吧！以后都……这是外公哦！是妈妈的爸爸哦！”

　　婴孩在他耳边吱吱呀呀，好像要和他闹着玩，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自顾自练习发声。那样满是朝气，那么充满希望。

　　老刘想抬手去摸一摸孩子的脸，却怎么都做不到了。

　　他想起云出生的那天，医生出来告诉自己：“是个女儿”时，他只觉得实在太没劲了！女儿有什么好？养大了还不是要嫁给别人？又不能继承香火。

　　会不会是他这样的想法在潜移默化中传递给了孩子呢？所以她才会那么不思进取，一心只想谈恋爱结婚？所以她才会有什么好的都尽着自己丈夫，一步步退到家里，成为看不见的奉献者？

　　因为——女儿有什么好？

　　是自己的错吗？老刘不知道。他连呼吸都已经费尽了全部力气，无法清醒地思考，无法安慰哭泣的刘奶奶，也无法回答刘爷爷那一句：“逆子！你怎么能走在爹娘前面呢？！”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办妥了老刘的身后事，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按老刘的意思，他原来的房子就先给刘老弟住了，等刘老弟百年后，再交还给云。

　　刘老弟反复询问云：“这样可以吗？这样不合适吧……”

　　言辞间颇有平白得了便宜，愧不敢受的意思。

　　云没有任何意见，既是老刘的遗愿，便是要把这房子直接送给叔叔，她也不介意。

　　比起有形的财物，她觉得感情是更重要的存在——以前她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还是如此。

　　倒是栋私下里对此颇有微辞：“你那叔叔和我们从来不联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哄骗了你爸，白占了我们的房子。”

　　还清债务后，栋再没提过要去做生意的事。当然，这也是因为老宋那边介绍来的工作确实舒适，又清闲又有排面。他每天只需要到单位报个道，坐在那里喝茶看报，也能拿不少钱。面子里子都有了，他折腾的心思就少了。

　　“房子是我爸的，不是我的，更不我们的。”云皱眉。

　　这种过于算计的逻辑她很听不惯。如果真要从源头上算起，老刘的遗产和栋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自己要也这么计较，这份家私又哪轮得到栋来说“白占了我们的”这种话？

　　栋见她不快，识相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好好，你说得对！是你爸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就是替我们女儿不平而已……”

　　云还想开口，就听栋已经另起了话头：“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公司有聚餐。”

　　“公司怎么三天两头聚餐？”云眉心蹙到了一处，“下班后也不让员工回来陪陪家人孩子？我倒要问问宋叔叔，这算什么好工作啊？”

　　“你别老麻烦人家！再说了，聚餐也就是为了联络联络大家的感情而已。一起共事的，完全没有感情也不合适，对不对？”

　　栋对着门镜照了又照，直到确认自己浑身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了，才满意地拎起包，匆匆上班去了。

　　云叹了口气，把碗筷收拾了，进自己房间拿出了课本，继续翻看了起来。

　　老刘介绍的工作，她在栋的央求下让给了他。一来是考虑到丈夫是个大男人，家里如果要留一个人带孩子，他肯定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二来就像他和自己说的那样，找不到工作养家，他身为男人的自尊是受挫的。

　　反正她最初就想要这样的生活——男主外，女主内。既然机会只有一个，让给丈夫也未尝不可。谁赚钱不是赚呢？都是为了这个家。

　　不过老刘那番言辞恳切的话，还是对她起了些作用的。她决定回去学校再读点书，进修一下。

　　对于这个决定，借书给她的路表妹倒是很赞成的：“你能想通也挺好。就算不是为了自己，想想你女儿以后长大了，要人辅导功课了可怎么办？现在的孩子和我们以前不一样，他们没有家长辅导，连进度都跟不上的。
　　孩子的自主学习能力，一般到了初中才会慢慢展现出来。你至少得陪伴她到初中吧？就算是提前准备也蛮好。”

　　路表妹现在过得很不错，整个人看起来比小时候光鲜多了。她把头发染了，衬得皮肤也不那么黑了，还会打扮了，看起来倒真是有点“都市丽人”那个味了。

　　“你现在过得应该挺好吧？谈恋爱了吗？几时结婚？”云还记得自己看到过的那条朋友圈，便顺口问了句。

　　“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路表妹笑笑，“我还挺喜欢我现在的男朋友的，但是要结婚的话，还是找别人好了。”

　　云很惊诧：“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结婚呢？”

　　路表妹眨了眨眼：“他家境不行，自己也不是很聪明，又没什么上进心。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再体贴又有什么用？我要为了这些付出自己一生吗？像我妈那样？
　　我自己赚钱，自己是肯定够用的。有时候奖金多了，还能带我妈出国旅个游什么的。但这点钱要支撑起一个家庭来，根本做不到。更不必说结婚后还有孩子的问题。
　　孩子的开销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吧？可结婚了不生孩子，家长那关就过不去。横竖都要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在比较优渥的环境中——以上，他都帮不上忙，还很有可能给我帮倒忙。”

　　云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自己表妹：“你的喜欢……那么廉价的吗？”

　　路表妹失笑：“姐，咱们好好说话。你是不是琼瑶剧看多了？相信‘世间最重，唯有真爱’？你看看我妈，当初也是对我爸吃得死去活来的，现在还不是就那样？
　　再深的爱情都会有褪色的那一天，最后能支撑两人共同走下去的，其实是相同的三观，相似的话题，相合的品味。
　　我会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其实和这些都没有关系。喜欢他，是因为他与我截然不同。异性相吸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感觉。他会的都是我不会的，他的人生经历也和我完全不一样，和他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感觉很新鲜，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会淡掉的。总有一天，我会无法忍受这个恩格尔和黑格尔都分不清的男人，我不希望自己在听巴赫的音乐时，他来一句‘这是商场的结束营业音乐嗳’。这样的落差，现在的我还会觉得很好玩、很有趣，若一辈子都这样……太累了。
　　我要找的是一个相伴终生，能和我一起生儿育女的成熟男性，而不是找个儿子来养啊！”

　　云似懂非懂地听着。她很想说，自己也不知道黑格尔和恩格尔有什么区别——她甚至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名。巴赫的音乐指的是什么？表妹随口提的话，在她听来都陌生的。

　　她们明明小时候还在一起聊过天……怎么好像只有自己停在了原地，表妹却已经走到很远的前面去了呢？

　　她的世界现在每天就是带孩子，做家务，和丈夫聊几句买菜路上发生的事。比如看到一条大狗，或者哪家邻居的孩子又长大了之类的。可表妹的人生却那么精彩，精彩到了她连想都想不到地步。

　　不管是父亲的遗愿，还是为了将来能辅导孩子功课，云都觉得，自己应该把课本拾起来了。就算最后还是到不了路表妹那个境界，她也想变得比现在的自己更好一些。

　　她的目标是考一个业余大专。好在孩子乖巧，不会老闹她。业余大学的入学门槛又比全日制的低许多，要考上并不难。

　　何女士还是会来帮她带带孩子。发现自己女儿有心上进，何女士也很欣慰：“挺好的，你爸要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也不知她是不是觉得，如果不离婚，老刘就不至于那么早逝，心里有些愧疚。总之，最近她在云面前提起老刘的次数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