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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与君诀(2) ...

  •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们(此处省略5字),睡在对方的怀里,依偎着纠缠得很紧。婉儿很少睡到日上三竿,醒时只觉慵懒而舒适,安然而恬静。(此处省略14字),猛的发现被人抱着,才醒过来。又把头埋进去,感受那独特的体香与温软,多呆片刻也好。她沉沦。
      抚摸着公主的脸颊,指尖触碰到耳廓。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刻进心里。
      太平醒来的时候,看婉儿对着铜镜,模样大约是要梳妆的,却在发呆。她起身披上外衣,笑着走来,从背后抱住她,下巴倚在肩上:“婉儿,怎么了啊?对着镜子一动不动,做什么呢。”
      婉儿没有答话,仍然盯着镜中。她便也抬起头,两人的面容映照在那里,交错着。
      “婉儿,我还美么?”
      我的公主,永远都是那么美,那么美。
      “月儿,帮我挽个发髻好么。”
      “当然。虽说手艺不怎么样吧。”她说笑着,拿起妆奁内的篦子,陷进青丝之中。何时转过头,何时俯仰,竟然都不必说,出奇的合拍。手指轻轻按上头皮,有种久违的舒适。好像真的在一起很久了,每日都梳头合发,才有这样的默契。刚理顺长发,婉儿忽然扭头,靠上她的胸口。她浅浅呼吸着,脸埋在那里,许久不想离开。
      “怎么了,婉儿?”
      政变局势险峻,你不想去,便不要去了。我也不想你离开,想与你待在一起。
      婉儿微微摇头,鼻尖磨蹭着软肉:“政变成功是首要的。我得在那里。”
      “那我还是陪着你吧。你可以在宫中,我当真就不行么?”
      “太平,杀伐的事,你还是留在府里吧。宫中有我,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那政变事成以后,婉儿,你做我的妻,好不好?”她跪坐下来,郑重其事盯着婉儿,“做我真正的妻。”
      方才议论着政变事败如何,但若上天眷顾除掉了韦后逆党,婉儿,我要你以庶母的身份做李唐太后。在重茂的龙座后临朝称制,做帝国真正的掌权者。像阿娘一样指点江山,将大唐推向巅峰。这是你毕生的梦想,我会尽己所能帮你。那时候,你是我真正的妻,我们好好在一起,行么?
      “嗯——我……”婉儿支吾着,“我还要好好想想。”
      “想什么呀你!”她拍了下婉儿的肩,“还不答应,还不答应。公主跪下求亲,是不是给你脸了?”
      婉儿俯身搂上她的脖颈,她没料到有这下,抱得太紧,都有些痛了。她扭了扭,想要推开以示不满,那人就是不撒手。
      她吻了吻在唇边的耳廓:“什么时候这样黏人了。”
      “这个答案,我明天给你。一定。”婉儿的声音很轻很淡。
      我该走了。她说,说着便起身。快到正午时分,该进宫了。
      这句话说得太平一阵心悸,不知为何漫上太多不安,她扯住婉儿的胳膊:“我还是陪你去。至少放心些。”
      “月儿,不要过去了,危险。”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婉儿竟有近乎撒娇的语气,“答应我,别去,好不好?”
      婉儿居然……会撒娇?太平呆呆地望着她,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好。”
      太平紧紧牵着她的手,似乎舍不得一般,死死不松开。甚至让婉儿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会很快就回来的吧?”她问。
      婉儿不置可否。
      “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我会想你的。我会担心你的。”
      或者你别走了。不走好不好,留在这里陪我。
      “怎么了?”
      “我怕。”
      “怕什么?”
      公主不答话了,低头思索一会儿,问她:“你不会离开的吧。”
      “三郎不是说,需要我帮忙草拟制书么。崇简要随从入宫的,刘幽求也是你的人,我手里有原本的遗诏草稿。众人皆知皇太女之议,我断发饮鸩死谏,不会看我做韦党的。你放心,乱军进来,没人敢动我。我不会有事的。”
      “该走了。”婉儿转身,想抽出那只手。太平却不放,陪她走出屋子。院中树木苍翠。影影绰绰,阳光正好。
      “我走了,不用送。”她侧身离开,顺势让手指从掌心溜走。指尖分开那一刹那,婉儿忽然想到,那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触碰她了。泪水涌上来,不敢转头,留一个黯然的背影离去。
      “婉儿!”
      她站住了,脸冰冷地快要哭出来。好容易整理好情绪,婉儿回头笑着。那绝美的笑颜啊,阳光下,眼睛里闪着光。太平于是也微笑起来,轻声道:
      “等你回来。”
      婉儿好像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是答应了自己吧,她这么想。
      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唇角抽动着,她知道自己一定很难看。也许五官都哭得扭曲了,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多想回首,冲上去拥抱太平,在她耳边将一切倾诉。然后她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这种欲望过分强烈,她不得不死死压住。
      离开了。
      太平看不见那人颤抖的双唇。她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触碰了。这是最后一次看见离去的背影,以后,婉儿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婉儿离开不久,李隆基带着几个心腹过来了。他又问一遍,问太平要不要随他一起杀进去。他说姑母很会打猎的,宫变对她而言,大约还不如打猎困难。
      太平犹豫了一会儿,答道:“不必了。[R1] ”
      她再三叮嘱李隆基,让他的手下千万不要伤到婉儿。看着跟在三郎后边的刘幽求,还有小儿子崇简,她又上前嘱咐一遍。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李隆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未经风浪的纨绔子弟,不过脑筋灵活些罢了。他是庶子出身,大约可以用官位打发的,怎敢觊觎过甚。便是想撼动朝野收望的婉儿,也要考虑大臣们的反应。
      李隆基离开了,太平没看见他皱了皱眉。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日。
      长安六月的午后,空气格外闷热,毒辣的日头侵占着黄土,街上行人寥寥。临淄王身着便装,带着薛崇简、刘幽求等人,火急火燎往皇家禁苑赶去。他们计划埋伏在钟绍京家中,就近安排政变事宜,以免临时慌乱。
      筹划得再完美,意外还是发生了——苑总监钟绍京率先打起退堂鼓。本该在他家与万骑的葛福顺、陈玄礼[R2] 两位将军会和,到了门口,却是怎么也敲不开门。这个当口,钟总监忽然觉得,自己和笔墨纸砚、花花草草打了一辈子交道,几个时辰后就要披挂上阵,面对训练有素的羽林军,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官位虽是闲差,好歹也算五品通贵,偶尔写写书法赚个润笔费,小日子也挺滋润的。干嘛非得冒这个险。
      任凭屋外敲门雷动,众人急得跺脚,他就是装聋作哑。
      这次李隆基确有天助。千钧一发之际,钟绍京的妻子出来劝他:“忘身殉国,必有神助。何况你已经参与了谋划,就算今日闭门不出,日后追查起来,又能逃到哪儿去?反正一死,临阵退缩,两头不落好。[R3] ”
      一下把他点醒了。连忙冲上去开门,迎临淄王入室。
      一群人晃晃悠悠走进去,崇简凑到李隆基耳边,暗暗道:“钟绍京小人,临阵脱逃,反复无常。该杀!”
      隆基淡然一笑:“崇简老弟啊,此时你要化敌为友,还是逼良为娼?”他上前拉住钟绍京的手,走进园中,与他谈笑起来。[R4] 不能询问原因,要他当面难堪;不能横加指责,逼人狗急跳墙。执手与坐,既能赋予信念,又能防止他再逃,还安定了军心。举重若轻的模样,仿佛不开门是早商量好的一般。
      他临淄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此时,另一个意外到来了——刚刚还跟在身边的贴身护卫王毛仲,忽的人间蒸发了。是临阵叛变,去韦后那里告密了么?真是这样,自己就在玄武门外边,可真插翅难飞。怎么办?立刻取消行动么?
      不行,取消行动,事情必然泄露,与政变失败无异。无论逃到哪里,再逃不出韦后的罗网。他换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对众人哈哈笑起来:“王毛仲另有他用。我派他离开的。”
      所幸,王护卫只是胆子小,藏起来了。第二场危机,至此解除。
      此刻,婉儿正在宫中内宅等候,派去的人传来消息,韦后安乐今日都在宫里,一切正常。则天皇帝登基大典时,她所着周制礼服送来了。几日前,她便派人送去尚衣局浆洗,特意嘱咐今日要用。宫人双手捧着奉上,她也恭敬地接过。抬眸,那人微微对她笑了笑:“上官婕妤,您还记得我么?”
      她盯了那人许久,摇摇头。随后又问:“画采?”
      那女官笑了。一如二十年前。
      拔下发簪,她将太平亲手为她挽的发,放了下来。对镜化妆时,又见那道墨痕,不偏不倚正在眉心。好像她的所爱一般,造成疼痛,陪伴终生,也再不能失去了。许久,她想,今日不贴花钿了吧。
      手指从衣袖中穿出,扣入侧边。长裾深衣,云绣纹织,会弁如星,充耳琇莹。丝绦系结,腰间束带,衣裳华美,流光溢彩。武周建立时登基的华服,身着它为大周而死,正合适。对,这的的确确是一场梦,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但这世界需要有人做梦,也总会有人做梦,为梦而献祭。
      这个名为梦的孤城,独自立于城楼,死守不降,只因城内是我的君。
      我的君啊。
      曾穿的红裙,整整齐齐叠放在那里。取下项上的平安符,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婉儿郑重地将它放在红衣之上。那道裂纹,仍旧若隐若现。
      “你给我好生戴着,不许离身!”
      阿娘,做这个时代的梦,注定要有所牺牲。能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是我的荣幸。一梦,我睡得太深太久,再难醒来。大周是我的梦,大周去矣,我何独存?
      小宦官高力士在外边把着风,隆基与崇简坐在里边,等待夜幕降临。
      “看出来了吧,我是个没人爱的孩子。”崇简坐着,没有太多不安,眼睛望向表哥,“阿娘自己挑挑拣拣,先是父亲,又是定王武攸暨,却安排我娶那奸臣武三思的女儿,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长兄崇胤能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却被叫来,为她浴血为她挡枪。临走的时候,嘱咐来嘱咐去,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对我一句关心都无。大概她喜欢上官婕妤,比自家孩子还多。”
      三郎,你又何尝不是。相王庶出三子,很早被过继给孝敬皇帝,根本没怎么被阿耶宠爱过。我们——我们其实是父母的弃子啊。不是么?
      李隆基耸耸肩:“她给不了你,你就自己挣,抱怨什么呢?跟你表兄我混,指定出人头地。”
      坐于中书偏殿的婉儿,提着笔,犹豫来去,直到墨汁滴在纸上。顷刻而就,文不加点,有如宿构。没想到这样的她,也有落不下笔的时候。对着麻黄纸发呆,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真到了此时此刻,万语千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提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这是一条死路,没有出口。这是冲不出的罗网,即便头破血流,也没人能救我。你也一样。对不起。
      信笔写着,不讲章法,也没有结构。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
      二鼓已过,天降流星如雨。硕大的白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刺破漆黑的幕布。那是散落的烟花,短暂,却绚烂。
      刘幽求忙说:“天降流星,这是吉兆啊。王爷,该动手了。”
      吹干纸上的墨迹,婉儿又读了一遍。大约……也就是这般了,她这样想着。读到最后,却又皱起眉,犹豫片刻,圈去一字,在旁侧另写。笔落下,眼神是落寞的温柔。
      从来都是落笔无悔,可算是她第一次改些什么了。也只有这一字,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改。
      葛福顺接到命令,率几个万骑将士,冲进羽林军营房,手起刀落斩杀几个韦家将军。提着他们的头,他大摇大摆走出来:“韦后毒杀先帝,妄图夺权篡位,危害天下。今夜杀韦氏,定国安邦,共立相王为帝!”
      羽林将士对韦家将军早有不满,又看他们的人头全提过来了,纷纷表示愿意追随葛将军。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李隆基只有拼死一搏了。
      下一步,是他亲自坐镇玄武门,葛福顺、陈玄礼分率左右万骑突入宫城,于凌烟阁会合。兵分两路,是为了防止全军覆没。他坐镇玄武门,进可接应,退可遁走。子夜时分,葛、陈二人胜利会师,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这是他们的暗号,声未落,李隆基率领最后的士兵,冲入玄武门,捕杀韦后安乐等人。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也在欣慰的看着他们吧。看他们为了维护先辈打下的江山,舍生忘死,浴血奋战。
      至此,李隆基也不得不暗自惊叹一番——神龙政变搞定了五个羽林将军,胜了;重俊政变策反了四个羽林将军,败了。他这里,半个羽林将军都无。借着两个中下层军官,能走到这一步,还是借着太平的谋划。环环相扣,进攻退守,毫无纰漏。
      兵戈声、马蹄声在寂静的宫城,如此地格格不入。睡梦中的人,终于要惊醒了。

      [R1]这时候倒听老婆话了啊。
      [R2]葛福顺是郭子仪表哥,陈玄礼是马嵬坡杀杨贵妃主谋,梦幻联动。
      [R3]很喜欢蒙曼老师的话,这虽是件小事,本不必详写。但通过此事,我们可以看见,武皇、婉儿、太平、韦后、安乐身后,是千千万万有风度有胆略的大唐红妆。没有她们,也不会有这个时代。
      [R4]隆基执手与坐。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篇车门焊死被锁5000+,我每章字数控制在10000左右,所以“与君诀”这章只有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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