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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策马回(2) ...

  •   “裹儿,玩笑也要开得有度嘛,这也太胡闹了。”他拧起眉毛,“自古以来,帝王立皇太子、皇太弟、皇太孙,哪听说过有立皇太女的。说出去叫人笑话。”
      “阿耶,我没在开玩笑,”安乐撅起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重俊就是个庶出的奴才。我是阿娘亲生的女儿,再说,女帝也有了先例……”
      “朕什么都能答应你,这件事却办不到。”看女儿一副委屈的样子,李显心都酸楚起来,只有摸摸她的脑袋,循循善诱道,“裹儿,你知不知道,‘皇太女’的名号传出去,会引起众怒的。到时候,外朝的大臣众口一词,都说你贪权慕势、不守妇德。阿耶我看你也心疼……”
      “一个木材商的女儿、感业寺的尼姑都能做皇帝,”安乐直起身,站在他身后,声音淡漠起来,视线居高临下,“我李裹儿是天子之女,如何就做不得了?[R1] 是我的位置还不够高么?是阿耶的身份比不上商人么?是你——不如他么?”
      “裹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李显叹了口气,“那是你祖母,你身体里也有她的血,多少得尊敬些。这样称呼,太不敬了。”
      “既然我有她的血,怎么就做不得皇太女呢?流言就让他们说去,我如若害怕,就不是则天皇帝的孙女。”
      “废立是大事,朕一人说了也不算。”李显见拒绝不成,只好哄着小女儿,“如今东宫已有太子,这事——要不,我答应你,下次朝日去外朝,让宰相们讨论讨论,好不好?”
      “阿耶又搪塞我,”她拧了拧李显的胳膊,又附身,从背后搂住他的脖颈,撒娇道,“阿耶!你就……”
      “陛下。”
      一个清亮却沉稳的女声传来,安乐眯起眼看过去,神色有些恼怒。李显却松一口气,好像终于有人来救他一般,顺势从女儿怀中脱开。
      拿开安乐的手,他回头温和地连劝带哄道:“裹儿,你看,这是上官昭容来议事了。你若真有心朝政呢,就随她去中书省,学学究竟如何处理政务。她是阿耶能为你找到最好的先生了。天下要安稳,皇帝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往后,你要多和昭容请教才是。真要学得不错,皇太女的事,我们到时再议嘛……”
      “阿耶你又——”她涨红了脸,似乎很不满。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婉儿清了清嗓子,正了脸色。李显当然不能放过这机会,赶紧顺水推舟,挥手示意安乐回避。年轻的公主咬着牙,挤出一个微笑,冷冷向婉儿看去。
      婉儿不动声色,任由她狠狠盯着自己,视若无睹。于是安乐不得不走下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轻笑了一声:“那往后,还请上官昭容多多赐教。”
      “不敢。”她低首行礼。抬眼之间目光相对,毫不怯弱,一抹笑挂在唇边。
      安乐终于离开了,那幅样子,无声说着后会有期,说着她俩之间没完。凶狠的脸色过于明显,上首的皇帝看得一清二楚,他叹气摇了摇头。
      “裹儿心不坏,就是任性了些。”女儿的身影消失以后,李显喃喃自语道。又好像是在向她解释。婉儿附和几句,说数年前宴会上见她,还是个漂亮机灵的孩子。也许是忽然做了公主,在众人的赞美中,在花红柳绿的世界中迷失了。心智不全的孩子,一下子接受不来那么高的权位,以及汹涌而来的谄媚奉承。但无论如何,婉儿相信她本性不会变,好好引导一番,也许还能做一个典范的公主。
      李显抬眼望向婉儿:“那朕,可以将她交给你么?”
      “交给我?”婉儿有些吃惊,微微蹙眉。
      “其实——”这个已经发福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依稀存留三分年少模样,让婉儿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一幕幕忽然在脑海中飞旋,玩世不恭的英王,斗鸡走狗的太子,以及——
      “其实——婉儿,你现在是朕名正言顺的昭容,算是裹儿的庶母。教导我的孩子,也是份内的事。”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兜兜转转,当年那些狂言妄语,一句句都实现了。婉儿,你也还是当年的模样。”
      若能尽弃前嫌,朕想问你,我们之间,还有机会更进一步么?
      更进一步?婉儿霎时感到一丝异样,凝神细听这问话,背后似乎是那个野心勃勃的皇后在试探。她笃定帝后二人感情极深,二十年患难夫妻风雨同舟,韦氏不知多少次救下他。所以李显才那样放心,从不把偷情之事放在心上,甚至他本人就参与了这事的谋划。
      想在后宫找女人,年轻美貌的并不少,何必在她这里寻求。李显不是从前的李显,他不再借权力贪图美人,却谋划着如何借美人索求权力。此时问婉儿这样的话,要么是一种拉拢,要么是估量她的忠诚,刺探野心究竟几许。
      韦皇后这个女人,待她的方式,总是欣赏夹杂着怀疑。似乎真在复刻武曌与她的关系。这么一想,婉儿也有些恍惚——她的确尽心为帝后二人做事,鞠躬尽瘁,正如她对则天皇帝一般。可李显与韦氏又不是女皇。那种胸中已有沟壑,寥寥数语的心照不宣再难寻觅,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规劝。韦氏总也有自己的主意,她不便多言。常常以下犯上,免不了争执难堪,不如顺势而为,尽力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眼下的难题,是皇帝并不单纯的橄榄枝。婉儿略略沉吟,即附身行礼道:“谢陛下厚恩。只是——既然为臣能尽忠报国,不愿念着为妃的名号。臣还是为臣好些。”
      李显眉头的微微舒展,她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是因为——司空武三思?”李显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既然如此,朕也不能强求。不过此事朕觉得怪得很,依往日所见,昭容不像是司空这类人物。你究竟——怎么看上他的呢?”
      婉儿淡然:“我与武司空如何,陛下不必多虑。司空如今忙得很,要奉承的人太多,臣……大概还不够格呢。”
      话听上去平和,也算得句句属实,细听其中却带刺藏针。说着自己不够格,那么够格的是谁,只有那个垂帘的皇后。李显听了,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哈哈笑道:“按朕看来,武司空,他倒是很欣赏你呢。”
      “司空厚爱,臣有愧,实在不敢当。”
      不得不说,武三思,的确是女皇的一众子侄中,最有能力也最有前途的一位。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他与婉儿保持这倏远倏近的关系,不因得势便轻视,也不曾怪罪她先前的冷淡。他总是眯眼笑看,因而你知道他有心思,却摸不透究竟是什么。
      今日,婉儿终于知道他的心思了。与皇后联手,将安乐公主推到台前,这一招倒是高妙得很。他忍不住开始有所动作——斗败功臣以后,将手伸向了皇室与皇权。安乐公主,李家的姓,韦家的血,还是武家的媳妇。这样一个矛盾中心的人物,是注定逃不掉的焦点。
      必须要和太平见一面。奏完事务,从政务大殿里走出来,婉儿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念头——不能等了,必须要见她一面。
      南郊新垦的马球场,隐匿在平原尽头的林中,仿若与世隔绝的秘境。日头还不烈,晨间的风吹过,马上深红锦衣的球手,手持精雕花纹的月杖,向左一斜,侧穿过对方的高头大马,彩漆木球如此晃眼,挥杆轻挑,随后力道极大的一击——木球穿过雕花小门,飞到场地边缘。
      场地一侧,侍从们欢呼喝彩,卖力地手舞足蹈。红衣球手勒马回身,面色却无欣喜之意。一手摘下黑色纱罗的幞头,长发流水般泻下来,随着晨间微风荡漾。
      “下一场再不胜本公主——就来领死吧。”月杖点地,她冷冷地开口,“又故意输给我,怕我治你的罪么?那好,你要是输了,我也治罪。”
      风还在吹着,□□黑马筋肉健壮,线条根根分明。她勒紧马缰,缓步行到场地一头,附身接过侍婢递来的水囊。另一边,几位球手面面相觑,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刚刚走神了,没接住挑高的球,我不希望再看见一次。你,一会儿去左边拦着黑衣球手,他击球很准……”几根发丝沾上口脂,她轻轻拨到一边,用淡而威严的口气排兵布阵。不容置疑。
      鼓响,纵马上前,黑发飘在脑后。这场显然艰难许多,对方动了真格,这边一直处于守势。对方一位小个子球手身形灵活,她防守得很吃力,险些人仰马翻。集中精神安抚好战马,她追向那小个子,却不防肩头一下剧痛,疼得眼泪差点出来。回头看去,彩球滚落马蹄下,翻几个身停在当场。
      所有人都呆住了,场地忽的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某个球手。那人吓得脸色泛白,连滚带爬下马,跪在地上叩首:“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起来,上马,球还没打完呢。”她语调有些不耐烦,揉揉左肩,好像无甚大碍。
      那人伏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我说你啊——”她踩镫下马,“别将我看做公主,就那么难么?”
      弯腰拾起木球,牵上马,蹄声凌乱,她走近那人身边。掂量两下这球,转到身后,瞄准他的臀,嗖一下将球扔过去。木球从肉球上弹开,那人“嗷”了一声,回头看公主,眼里还带着惶恐。
      “扯平了,可以上马了吧?”故作严肃的语调,好像真是大理寺在宣刑,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是,是。”那人似乎也觉得好笑,咧开嘴。
      又赛几场,互有胜负,球手们不再忌惮公主,打得酣畅淋漓。她进了一个好球以后,人群又欢呼起来。听得出,这次是真的喝彩。
      婉儿在人群中望着她。

      [R1]《新唐书》: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 作者有话要说:  追随大佬的脚步,为平攻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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