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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今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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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高考的时间就在几天后,这时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教室里的风扇拼了命似的呼呼转圈,但学生们还是憋闷得额头冒汗,手心黏黏糊糊的。
文科生们握着笔的手因为每天都要写巨多的文字,酸胀不已,黑色圆珠笔芯在很短的时间里用掉了一根又一根。
而理科生们为了研究一道拔高的物理大题,常常抓耳挠腮恨不得掰开大脑给自己输入一道解题程序,好让自己的脑壳不用因为高强度的思考难受和“隐隐作痛”。
学校里挂着的“拼搏百日,我要上…”这类给高三生们打鸡血的红色横幅,已经成了学生们司空见惯的风景线,一开始横幅挂得校园哪里都是,还有人会抬头看一看写的是什么,现在大家只顾着低头赶路。
黑板上的倒计时每天被班长麻木地修改数字,现在距离高考也没剩几天了,数字四三二一索性都用最红最鲜艳的粉笔去修改,飘逸的笔迹和粉笔颜色在绿色的黑板上显得扎眼得很。
书桌下堆着快到半人高的复习资料,课间趴桌上补觉的人越来越少,偶尔有人突然崩溃大哭,同桌会默默递包纸巾继续刷题。
教室里似有若无地飘着风油精和咖啡的味道,学霸们就连走路都在翻看已经翻烂了的数学错题本,某位学渣突然开始“垂死病中惊坐起”狂背书上的古诗,尽管这位同学的书干净得像没用过一样。
家长们变得小心翼翼,做完饭都不敢大声敲门。
韩枫为了让自己和于啸每天都有足够的时间复习,雇佣了钟点工,每日他们去上学,钟点工负责来到家里收拾家务和准备好早晚的饭菜,早饭一律做好放进冰箱,第二天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
中午他们就在学校食堂吃,吃完在图书馆休息一会又继续复习,韩枫偶尔会纠正于啸的英语作文上的错误单词,或者把他数学大题上因为马虎大意算错的数字指出来,晚上回来以后,他们只需要吃完饭,收拾碗筷,就又可以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了。
考试前一天,韩枫和于啸各自去查看考场分布,他们被分在了不同的考试区域,不算太远。但是这一次,除了在教室里上课,韩枫几乎是片刻都没有离开过于啸的身边。
多少年过去,韩枫也没有忘记这一年,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足够让人记忆犹新。
在最后一科的英语科目考完以后,他交上试卷和答题卡,没有按照学校的规定去固定的区域集合,而是冲出校门,望着攒动的人头。人们也向他这里张望着,这些人有穿着旗袍的妈妈们和抱着手捧花的爸爸们。
他一刻也不停歇地在人群中穿梭,迈开步子跑向另一个考区,为了高考期间好打理,而修剪得十分齐整的短发在风中飘扬,在流动的车水马龙中,他找到了按照约定在树荫下等待他的于啸。
那是一棵高大的、生长得十分蓬勃茂盛的合欢树,树的花朵长得很特别,呈绒花状,粉粉嫩嫩的,仔细看一根一根的像是细小的小草一样,但是它的花香闻起来又很香,香气扑鼻,像是要盈满整个夏天。
这种花又叫马缨花,《本草纲目》里说它:“安五脏,令人欢乐忘忧”。
韩枫望着树下的人,展开了笑颜,于啸说得没错,他笑起来真的很阳光,很治愈,就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为他失神驻足。
他并没有察觉到过路人的视线,而是径直地走过去轻轻把于啸拥住,因奔跑而生出的薄汗,在荫凉下慢慢褪去,湿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于啸,令人心安。
“考得怎么样?”他问。
“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于啸埋头在他肩上,回抱住他,轻声说。
“那就好。”
这种心灵上的放松并没有因为高考结束而持续上几天,孙文静的案子在五天后就要开庭了。
这是韩枫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进入到法院的法庭,法庭的灯光些许刺眼,光芒笼罩下,整个人都觉得仿佛困囿其中,无法脱身。
正对应上了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孙文静站在被告席,因心情紧张而不停地搓动着手指,而此时感到紧张无比的又何止她一人,韩枫默默盖住于啸握紧的手背,安抚着他。
“全体起立!”法警洪亮的声音回响在法庭。
韩枫与众人一起站直身体,目光投向正前方的法官席,那是一张宽大的红木高台,高出地面约一米,象征着法庭的最高权威。
台面上铺着深绿色的呢绒桌布,边缘垂下的流苏随着法官入座的动作微微晃动。法官席后方悬挂着巨大的国徽,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请坐。”头发花白的法官沉声道,声音沉稳而富有威严。
韩枫陪着于啸坐在旁听席。被告席位于法庭中央偏右的位置,与左侧的原告席相对而立,两方的律师端坐其中。
两张桌子都是深色实木制成,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桌角处雕刻着简单的花纹。
距离事情发生时已经过去了数月,在各自律师阐述案件和举证时,韩枫才得知,陈关白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及这次不愿到达现场的原因,他本人是瘢痕体质,因沸水烫伤,后续治疗和整容恢复投入了不少的费用,但仍然无法恢复到本来的状态。
各方律师据理力争,不断举证:
我方律师提供了陈关白霸凌于啸的有效证据,并且主张当事人孙文静是义愤伤害、激情犯罪。
但对方律师展示了陈关白接受整容手术前的伤痕图片和伤情鉴定,以及接受专业心理治疗的记录,这件事确实给他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并且后续治疗还需要更多的费用,用滚烫的沸水泼洒面部的行为,应该被认定为残忍手段。
我方律师表示,当事人孙文静愿意积极提供所有赔偿,即使这件事其实是韩枫的授意,但是他们也一定会做,这是能够减刑的。
案件线索清晰,各方举证辩论完毕,到了宣判时刻,法庭内鸦雀无声,连空调的嗡鸣都显得刺耳。
孙文静站在被告席上,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法官席,仿佛那里即将宣读的不是判决,而是她灵魂的审判书。
法官推了推老花镜,宣判锤悬在案前。
"被告人孙文静犯故意伤害罪,鉴于本案因校园暴力引发,被害人存在重大过错,且被告系初犯、偶犯,归案后认罪态度良好……"
一直沉默应对的陈非洪面无表情地翻动着手里的文件。他知道,这场官司确实输了,那些当庭播放的视频画面里,陈关白和崔蒙等人嚣张的笑声和用棍棒打在于啸头上的画面,彻底动摇了陪审团的立场。
"判处拘役四个月,缓刑六个月。"
锤音落下。
孙文静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刑…她听律师们提起过,缓刑意味着她不用马上进去坐牢,她还能回家,还能看到于啸上大学。
于啸几乎是在等待宣判那一刻就激动地绞紧了手指,此刻才慢慢放开。
旁听席右侧,陈非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妻子则捂住脸啜泣,烫伤儿子的那壶开水,仿佛也浇在了她的心上。
在所里待了一段时间,孙文静整个人的气质沉静了更多,眼神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不过能够顺利回家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回家时,她不停地询问于啸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以及感谢韩枫为她做的这些事。
她回去要更加努力地开店经营,给于啸赚学费,以及好好地报答韩枫。
韩枫没有拒绝,这是他应得的。爱屋及乌,韩枫是做的最好的那个人。
不过这件高兴的事并没有持续很久,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过山车一般忽高忽低的转折,几乎要摧毁于啸这颗脆弱的心脏。
按照规划报完志愿,韩枫其实不用担心是否能顺利收到公安部直属的公安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是势在必得。
而于啸的分数只超过所选的第一志愿设计类院校,去年的分数线十几分,仍在忐忑的等待。
事情走向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韩枫带于啸去考驾照,准备买辆车带孙文静出去旅游转一转,一天里总有一段时间是不在家的。
录取通知书还没有等来,于啸在驾校等来的却是邻居阿姨一通惊恐的电话,
“啸…啸啸,你现在在哪儿呢?”
于啸如实答道,“我在城西的驾校。”
“你先回店里吧…你家里有点事。”
当他赶到时,店里已经乱做了一团,警戒线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倒在地上的饭桌,和残留的大片血迹,又是警察,又是医生…
被警察押住的是一个缩着头,蓄着蓬乱的头发,像鹌鹑一样的男人。
而白布覆盖下的人,正是早上高高兴兴刚把他们送出门的孙文静,医生还没来得及抢救,这个人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于啸好像又不会呼吸了。
眼泪不自觉地流着,怎么都止不住。他跪在地上,像一个哮喘病人一样,大口喘息着,颤抖地掀开白布,看到了担架上的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阳光好刺眼啊,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就在崩溃的边缘。
韩枫也感到十二分的意外,他愤怒无比,抓住那个缩着头的男人,怒吼着,“你做什么?!你对她都做了什么?”
男人露出乱发下的面孔,神色冷漠,毫无灵魂,“我杀了她!她不给我钱。杀了她,我就有钱了。”
倘若韩枫能够记得住这个匆匆一瞥的男人,他就能够认得出来,这是KTV包间里,欠了路鸣六万块钱的赌徒。
这个亡命之徒,一口咬定他在与人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一路赶到孙文静的炸鸡店就是为了抢她店里的三千八百元现金。
而幕后指使者,利用了他爱财如命这一点,承诺在事后替他还债,并且支付给他丰厚的报酬还会为他免去牢狱之灾。就此,终于为自己“可怜”的小儿子出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