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齐齐七莫七

1、石门

　　北方的小城市，石门街。

　　文具店、日用品店、发廊、饭馆、小超市建在两侧，音响里的歌声隔着三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路旁的绿化带修剪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黄色砖块铺成的盲道藏了泥垢，街边的树每隔五步一棵，树影投在地上，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点。

　　偶有几辆车呼啸而过。

　　韩振国告知韩枫今天去学校报到。上午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半，韩枫来得不早，散步般走，现在还在路上。

　　太阳火辣，烧得皮肤发烫兼微痛。街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朝韩枫迎面走过来。

　　小女孩瘦瘦小小，整个还不到韩枫的腰身高，左边的袖子线头脱落在胳膊上耷拉着，裙子上灰扑扑，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狗。

　　面对面走过时，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瞄了韩枫几眼。

　　韩枫没能走出几步，衣角被跟上来的小女孩抓在手里，自身后传来她的说话声：

　　“大哥哥，你能带我回家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停下脚步，韩枫回头看她，视线一扫，衣服上有脏污，年纪很小的陌生女孩。问她，“我们都不认识，跟我走，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窝在小女孩怀中的小白狗，两只漆黑的圆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看一眼韩枫，再转回去看小女孩，重复多次，乐此不疲。毛发上和爪子上满是泥土和灰尘。

　　“我不怕。大哥哥你长得特别好看，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新的，也很好看。个子还高高的，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你肯定不是坏人。”

　　嗯。

　　冰雪聪明一定就是用来形容她的。从脑海里翻找出来一个词，韩枫很是受用地点头笑笑，“说得没错，我还真就不是坏人。你家在哪里？”

　　鉴于小女孩年龄太小，韩枫补充了一句，“大致在哪个方向？”

　　小女孩收回手，挠了挠额角的发际，“我、我不知道。我记得…我的家里有爷爷奶奶和妈妈。我们家的门口有一块大石头。妈妈去地里干活了，她说地里长了好多好多的草。我就自己在门口玩，坐在石头上面等她。”

　　“他们告诉我，我的爸爸回来了，他们可以带我去找爸爸。但是我还没有看到爸爸，就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我在这里找不到妈妈。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认真听完，发现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韩枫弯腰握住向小女孩身上乱扒的狗爪，“你说的他们，是你见过或者熟悉的人吗？”

　　脸上淌着泪，小女孩立刻摇头，意思就是没见过也不熟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讲，视线偏离了一瞬，看到远处有人向这边跑过来，她猛得抓住韩枫的胳膊，抓得紧紧地往他的怀里躲。

　　在三男一女马上就要跑到跟前时，小女孩惊恐地喊出声，“大哥哥救我！他们来抓我了！”

　　镇定自若，丝毫不慌，把地上慌乱不已的小女孩抱起来，韩枫单手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女孩的小白狗呜咽了几声。小女孩全身都在抖，和小狗依偎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四个人围着韩枫组成了半个包围圈。仨男的各穿着不同款式的黑色半袖。其中一个纹着花臂，站在女人身边，面相不怎么友善。

　　穿着蓝色雪纺衬衫的中年女人挺客气的，开口就是：“菲菲，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一定要跟着妈妈，在外面乱跑很危险。”说着，饱含歉意地转向韩枫，“小伙子，这是我女儿，给你添麻烦了吧，真不好意思。你把她给我吧。”

　　小女孩不动，韩枫观察着这四个人也不动。女人忙催促道，“走了菲菲，跟妈妈回家。”

　　这个小女孩和这个中年女人说的话有出入，当问则问，韩枫想让小女孩确认一下，“她是你妈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照我说你该不会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赶紧把孩子还给我们。”

　　“菲菲快过来跟妈妈回家。”

　　在他们无凭无据地“指控”中，韩枫听到很小声的两句话，出自小女孩之口，“她不是、她不是我的妈妈。我不认识她。”

　　不管怎么说，小女孩全身都在发抖的反应是真实的，韩枫感受得到。

　　女孩很小，记的事与物都不完整，她说的话不一定全部可信，可她毕竟只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妈妈总不至于认不出来。

　　如果中年女人说的是真话，那就是小女孩撒了谎，和在场的人耍赖胡闹。但是如果是这些大人在说谎，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说没立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生信条，但是遇到这种情况，韩枫不可能就这样把人交给他们，

　　“她说不是。各位，我清楚我自己是个正经人。可是在我这，你们不一定。既然，我们都认为对方不像是好人，那保险起见，我们去公安局确认一下吧。”

　　验验身份，看看谁有鬼。这次，难得韩枫做事要讲个道理。

　　许是韩枫的哪一句话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四个人交换眼神，脸色一个赛一个古怪。

　　板起一张脸，中年女人抱着手臂，扬着下巴，“小伙子，你一个外人插手我们家的事，不太好吧。菲菲是我的女儿，这事还能有假？她才刚三岁半，前几天还检查出来脑袋有毛病，我还得带她去医院呢。你这么干，成心想看我们的笑话呗。”

　　“这位阿姨，你别瞎内涵。”韩枫低头看一眼小女孩，“我是要管她的事，”再抬头，“没有在插手你们家的事。”

　　中年女人死咬不放，“她是我的女儿，那她的事不就是我们家的事。”

　　笑得阴险，纹着花臂的男人说，“你这小子，我姐都这么说了，还听不出好赖话啊？”

　　他们说的话，韩枫没听出什么问题，半信半疑。可他先遇见的是小女孩，主观立场上站在小女孩这一边，不管他们怎么说，他还是要去公安局。

　　经思考，韩枫的决定是：“无意冒犯。但是我要确保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才行。”

　　看起来像是被耗得失去了耐心，花臂男收起笑容，走近指着韩枫的鼻子，瞪着眼，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听不懂人话？”

　　其余两个男人没有袖管子可撸，为了更有气势一点，便带有挑衅意味地活动着胳膊腿，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会跳脚的人极有可能是被踩到了尾巴。韩枫在想，他是踩到他们那条尾巴上了，倒不是因害怕而有所顾虑。

　　主要是，在孩子面前施展暴力，不好。

　　恰逢时机，街上行人鲜少，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因此地靠近学校，临近的店铺也不太多。

　　女人一咬牙上手抢孩子。男人开始对韩枫拳脚相加。面对突然袭击，韩枫的第一反应是把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

　　小女孩见势不好，马上用胳膊搂住韩枫的脖子，把头靠上肩膀，打死也不放手的架势，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小白狗。韩枫有身高优势，想抢人，女人暂时还不能得逞。

　　三个男人也没打算在旁边糊弄，其中一人站在一侧，抬脚猛踹在韩枫右边的膝窝上。

　　膝窝受力，右腿弯曲，身体歪斜，保持住平衡之后韩枫转身，照着那个人的胸口正中，不管用力轻重上去就是一记窝心脚。

　　有胆量先动手，就得有能耐接下韩枫这一脚。

　　别看韩枫是个高中生，他还是身高将近一米九，立志要入伍从军，经常锻炼的高中生。一脚下去，那个人当场仰面躺倒在地，疼得面孔扭曲。

　　花臂男看到自己人失利，恨得牙根痒痒，扎着马步，拳头抡圆了挥向韩枫的侧脸，整个身体的重心搁在前面。

　　韩枫护住小女孩的后脑勺，侧身兼仰头，退后两步躲开他，给他“自由发挥”的空间。

　　于是，花臂男挥出的拳头没挨到韩枫，反倒是自己用力过猛先摔了个狗吃屎，可见胳膊上蓄力之大。

　　不给最后那个人酝酿气势再动手的机会，韩枫一招标准的跆拳道侧踢腿，运动鞋的鞋面踢在他脑袋上，将跃跃欲试准备出手的人踢出去两米远。

　　花臂男貌似闪到了腰，踉跄着爬了起来，意识到韩枫不好对付，目露凶光，十分忌惮。

　　韩枫抱稳小女孩，向他走过去，一改平和面容，神情睥睨，直接开口问，“干什么的？”

　　在警察口中喊出来是准备抓犯人，在韩枫口中喊出来好似强龙来压地头蛇，混道上的抢地盘来了。

　　只因为，转学的手续办妥，韩枫今天第一天来报到，而且他还没到，也就还没有应学校统一要求，穿戴蓝色运动款式的校服着装。

　　既然不用穿校服，韩枫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上下一套有设计感的黑色宽松休闲套装搭配，经常戴在身上的那只粉色头戴式耳机因要来学校报到放置在买好的房子里。

　　四六偏分卷发，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眉骨高，眼尾上翘，上眼睑的后半部分却又稍向下，恰好调和了尖锐的弧度。

　　眼眦宽，一双非常明显的双眼皮。浓密且长的眼睫毛。垂着眼皮的时候下眼睑略有凸起。整体观感，五官大气，刀削斧凿的端正相貌，像极了一副年纪轻轻就在道上上任，受到重用的老大样。

　　可惜有的人没眼色，而且还给脸不要，“王八犊子！赶紧把孩子交出来！真把我们给逼急了，今儿谁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