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风说他是草莓味 ...
-
江童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中学门口遇到了顾清远。
梦里的顾清远还是像那几年一样,撑着自行车看着她,脸上是他从不曾变过的笑,带着那些年里江童对他的一腔热情,暖得她在梦里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清明节前后的几场雨,把窗外的梨花树淋得有些狼狈,一如现在的江童。
怎么会梦到顾清远呢?一个四年没有见过的人?江童自嘲般笑了笑。
四月雨后的清晨,天气还透着些许的凉意,冷得她鼻头发酸。
准确来说,顾清远大概是在高三那年才注意到江童的,而江童,对他“蓄谋已久”。
开学那天,江童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到学校的公告栏。看到“江童”“顾清远”两个名字并排列在同一个班级下面的时候,心里一阵欢呼雀跃,庆幸自己又能和顾清远多待一年。
江童慢慢悠悠走进教室的时候,顾清远已经在了。他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正回头和几个熟人说着什么。
江童定了定心神,走过去故作惊讶的插了一句:“呀,顾清远?我们又分到了一个班啊。”
顾清远显然对她突如其来的打断完全没有准备,愣了一下,但又很快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回了一句“好巧”。
江童被分到了顾清远斜后方的位子,和他近得出人意料。
不知道和别人说到了什么,顾清远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突然笑了起来。那个笑,混着他身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让江童记了许多年。
江童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顾清远,是因为迟到。
由于前一天晚上迷迷糊糊定错了闹钟,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是规定到校的时间了,江童慌慌张张冲出门,遇到了气定神闲骑着自行车的顾清远。
那个时候的江童对顾清远还没什么了解,只记得是同班同学而已。不出意料地被老师扣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江童低着头,羞得脸红到耳根,顾清远脸上却从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还悄悄凑在江童耳边安慰了一句“没关系啦”。
或许年少时候的欢喜,总是来的莫名其妙,猝不及防。
顾清远悄悄撞进了江童的小世界,她开始若有若无地在不经意间观察顾清远。
比如,他每天早上固定七点半会路过江童的小区门口,即使是学校查迟到最严的那段时间,也依旧坚持八点整踏进教室,不早不晚。
又比如,他一边嫌弃粉红色又一边偷偷喜欢草莓味的酸奶。
为了吸引顾清远的注意,江童把自己所有的零食全都换成了自己并不喜欢的草莓味,还总往顾清远那里凑,当着他的面吃得开心。
终于有一天,顾清远回到教室,悻悻地趴在桌子上。江童犹豫了好久,偷偷拿了一瓶草莓酸奶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顾清远抬起头,看着江童推过来的酸奶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毫不客气地拆开。那一瞬间,江童觉得甜腻腻的草莓味,似乎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从那之后,顾清远开始主动和江童热络起来。江童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主动关心了他的心情,也或许只是因为草莓酸奶。但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她已经成为了离顾清远最近的女孩子。江童主动包揽了顾清远每天的草莓酸奶,作为回报,顾清远答应给她带早饭。
突然热络的感情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班里都在传她和他的事情。
江童第一次被同桌问是不是和顾清远在一起了的时候,心脏像是漏了一拍,抬起手臂慌忙比划了半天,语无伦次地说着怎么可能。她的慌乱引起了顾清远的注意,在他探究的目光之下,江童心一横大声说了一句:“我喜欢沈川啊!”
沈川是那种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脾气也好,平时文文诺诺的,对谁都很随和。再加上长得也还不错,是不少女孩子心里的小疙瘩。
总之说他一定没错。
在同桌惊讶的起哄声中,江童不敢去看顾清远。不管同桌问了什么,她都只是“嗯嗯哦哦”地答应着。
一整个下午,顾清远都没有主动找江童说过话,连草莓酸奶也没来要。江童不明所以,避开老师,扔了一张纸条过去:“你的草莓酸奶还要不要?”
顾清远一动也没动,丝毫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过了许久,久到江童觉得顾清远今天肯定不会再理她的时候,他却扔了另一张纸条过来:“你喜欢沈川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川?江童懊恼地闭了闭眼睛,自己干嘛非要说自己喜欢沈川呢!她认命地闭了闭眼,拿起笔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句:“你帮我追吗?”
第二天一整天,顾清远除了早上给她带了早饭,都没怎么和她说话。每次一下课他就出去,直到上课铃响才姗姗来迟,江童完全没机会问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就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江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扔个小纸条给他,顾清远突然趁着老师要求讨论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回头给她说:“放学给你看个好东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江童还没来得及收拾书包,顾清远就兴奋地回过头,“啪”的一声把一大张纸拍到她桌子上。江童疑惑地拿起纸,上面写着两串数字和一行地址。
“怎么样,够意思吧!”顾清远邀功似的声音响起,他敲着桌子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是如何如何打听到沈川的□□号和手机号,甚至连住址都问清楚的。
顾清远绝对是个非常优秀的助攻,如果她是真的喜欢沈川的话。
可现在,她只觉得悲凉,就像是在听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把顾清远越推越远一样,倏地红了眼眶,泪落得又快又急,她都来不及伸手去擦。
而顾清远见江童哭,只觉得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说的越来越起劲。
顾清远的话铺天盖地向江童涌来,一字一句轮番砸在她心口,疼得她止不住掉泪。听他说他有多努力地想要成全自己和另一个人,却什么也不敢反驳,江童一瞬间觉得自己卑微得要命。
半晌,江童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纸,像进行什么仪式一般小心翼翼地对折又对折,放进了口袋里。努力扯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抬头给顾清远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努力的!”
说完这句话,她飞快扛起书包转身,一蹦一跳地朝门口奔去,脸上的泪却又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江童走的太快太急,离开教室是,离开顾清远也是。只是那时候的她也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永远。
从那天起,江童课间都会跑到走廊里,借着眺望沈川的名义悄悄偷瞄几眼顾清远,只是回到教室总会不出意料地收到顾清远恨铁不成钢的一顿数落。每当那个时候,江童都会以自己不好意思主动出击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拿出一人一瓶的草莓酸奶,和他谈天说地。
其实江童觉得其实这样的小日子也还不错,如果不是毕业来的那么快,或许她一直继续下去。她还想过,如果可以和顾清远考上同样的大学,她还可以再做四年的小跟班,甚至更久更久。
随着毕业一起来的,还有韩婷婷送给顾清远的告白信。
要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在忙着互相拍照,整个教学楼都热闹得不行。
韩婷婷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马尾,怯生生地敲了敲门,然后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走到顾清远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信递上,又在起哄声中红着脸跑开。
嫩粉色的信封,封口处贴了一张心形贴画,还带有淡淡的香气——包装精美,还带着任谁都能看得出的特殊含义。
江童一巴掌拍在顾清远肩膀上,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你!”
顾清远瞥了她一眼,道:“瞎说什么呢。”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人家信都给你送来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天知道江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慌。她一直觉得只要顾清远没有喜欢的人,自己就是有机会的,至少可以一直赖在他身边。
可是江童忽略了会有比她更优秀的人主动追求顾清远,韩婷婷很漂亮,她不得不承认。所以她慌了,她怕顾清远哪怕只有一丝的犹豫。
可惜一直到将近三个月的暑假结束,江童也没得到顾清远的答案。
心里装着“沈川”的江童,硬着脾气没有问顾清远报了什么大学,也没有问他关于韩婷婷的事情,而是各种旁敲侧击地跟顾清远打听沈川的消息。最后,江童留在了顾清远因为怕冷而心心念念的C城,而顾清远,却出人意料地往北走,去了好远好远的B城。
大学四年里,江童不由自主地想知道顾清远这几年进了什么样的社团,也想知道他参加了什么样的比赛,想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还想知道他身边都出现过什么样的女孩子……关于他的生活江童什么都想知道,却又没什么勇气点开和顾清远的对话框,只能无数次打开他的动态,从上划到底,删除浏览记录,再默默关掉。
对话框里顾清远发来的一句“你自己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看一次哭一场,江童都舍不得删。
说到底,他们之间究竟还是没有好好道别。
江童和往常一样自然地点开了顾清远的动态,最新的一条停在两天前,只有孤零零地一句话。
“再见。”
再见?和谁再见?江童心里一颤,说不上是喜还是慌。
突如其来的情绪仿佛抽空了她浑身的力气,江童觉得自己手都在颤抖,却还是毅然决然地给自己订了当天下午去B城的高铁票。六个小时的路程,江童下了车之后还有些恍惚。
B城真的比家里冷好多,此刻只能搓着没什么温度的手缩在车站的角落里的江童突然有些后悔,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自己怎么就来这了。这么久了,她都是靠着□□了解顾清远的动态,自己甚至连他的具体联系方式都没有。
江童有点想哭,这么大的城市,她却只有一个人。那么顾清远呢,他刚来B城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无助过?可她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别的办法,江童只能选择了□□电话,一声又一声的铃声淹没在北方夜晚的冷风中。
没人接,江童早就料到了。
火车站口人来人往,江童紧紧裹着自己并不抗风的外套,躲在车站角落里,偶尔有几个出租司机模样的大叔过来,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她要去哪里,她也只是摇摇头。要去哪?江童自己也不知道。
许是又有几班车到站,火车站口一下子涌出了好多人,有个穿红色呢子大衣围着纯白围巾的小姑娘急匆匆出站,鼻尖冻得微微泛红,闪着光的眼睛在人群里找着什么,倏地踮起脚尖挥着手和江童擦身而过,奔向不远处的男生。江童突然很想哭,低头看了看脚尖,又抬起头收了收眼泪,拿起手机在朋友圈发了一句“好冷啊”,配图里小姑娘侧着脸微微抬头看着男生的脸,笑得眉眼弯弯。
给室友们报完平安,正准备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先住下,手机突然叮铃铃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江童一愣,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
“江童?”
“我是,你......”
“我是沈川。”
据沈川说,他是恰好开车路过附近,看到江童的朋友圈定位在车站,所以找共同的朋友要了她的号码。
“好巧啊。”想起自己曾经拿沈川当挡箭牌的事情,江童多少有些尴尬,当年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不知道沈川听说了多少。
沈川仿佛看穿了江童的心思,也没有再跟江童聊从前的事情,只是简单问了江童来B城的安排。
江童含含糊糊说不清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避开沈川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晃得她有些不太舒服,想开窗透透风,刚伸出手就又缩了回来,B城的夜风吹得人心里发凉,她有些发怵。
江童一愣神的功夫,沈川已经帮她把车窗打开了不大不小的缝隙,冷风灌进来,刮得脸有些疼,不过确实舒服了不少。
江童紧了紧衣服,回过头想给沈川说句谢谢,却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于是连忙说:“你这样会冷吧,要不还是把窗户关上?”
沈川歪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没有接她的问题,而是开口说道:“之前高中里的好多同学都在B城,要不要喊出来一起聚一下?”
江童心里咯噔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沈川会突然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沈川没等到她的回答也没着急,自顾自接着说:“我当时以为大家都会来这里,没想最后就你自己留在了那边。”
江童没明白什么叫作“大家都会来这里”,只当他随口一说罢了。
车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沈川在努力找话题,江童一开始只是简单配合着回几句嗯嗯哈哈,到最后勉强也能主动跟他聊聊自己的大学生活。
江童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安排好在B城的一切。沈川停好车的时候,她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沈川走了几步发现江童没跟上来,回头见她正站在原地懵懵地环顾四周,看到自己在不远处等她,又紧走几步跟上来。
“不好意思”,江童想说自己是第一次来B城,但突然意识沈川只是顺路捎她一程,聊开了怕耽误他的时间。
“我们现在要去哪?”
沈川见她好奇又不敢多问,乖乖跟着自己的样子可爱的紧,突然想要逗她。
“卖了你。”
“啊?”江童没想到沈川会跟自己开玩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知道去哪就敢跟别人走,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
沈川走得快,江童连走带跳跟上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你又不是别人。”刚说完就察觉到这话似乎有点奇怪,便低了低头没敢再说话,只是和沈川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跟着他走。
沈川带江童到了一栋宿舍楼的大厅,给她说:“你在这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江童见沈川先是去给宿管阿姨说了几句什么,阿姨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对视,阿姨冲她笑了笑。江童也意识到自己突然出现在男生宿舍八成会让阿姨为难,忙抬手给阿姨打了个招呼,回了个略带抱歉的微笑。
沈川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两件羽绒服,顺手递给江童一件,等她穿好才带她出了门。
到了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江童没有行李,坚持不让沈川再送。沈川见她再三强调自己真的没有问题,也没再勉强。
沈川走的时候,江童想要脱下羽绒服还给他。
“B城比家里冷,你先穿着吧。”
江童也没矫情,说:“那我到时候洗好了还你。”
沈川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耳朵被冻得有些发红,正抬头冲着自己笑的江童,小姑娘穿着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两只手缩在衣袖里晃呀晃的,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他抿嘴笑了下,克制住自己想揉揉江童头发的冲动,催她:“快上去,外面冷。”
江童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前一天奔波了大半天,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先去买点吃的,快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那件羽绒服。
江童一边走着一边低头刷手机,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她没来过B城,看什么都新鲜,完全无视掉了酒店大厅擦得锃亮的门。
但江童没撞到门上,有人拿手挡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原本还有点委屈,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那里,你都没看到。”沈川不着痕迹地甩了甩被撞到的手,又轻轻弹了弹江童的小脑袋,说:“原来你连门也看不到?”
江童被他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在这,就听沈川说了句“走吧”,然后率先走在前面,回身歪了歪头示意她跟上。
沈川没有开车,两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中午的风没有夜里那么大,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让人有些犯懒。
江童慢悠悠走着,不时拿起手机回两句消息,沈川也不催她,只是放慢了脚步陪她一起。
“明天晚上有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川的话让江童原地一愣,她抬头看着沈川,费力挤出一个笑,故作轻松地问到:“都是原来的同学吗?”
沈川盯着她看了一会,语气里听不出起伏:“对,顾清远应该也会来。”
顾清远...也会来吗?
江童的笑僵在脸上,原本的暖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骤然从脚底忽地窜起的冷,连头皮都有些发麻。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但是没有办法,身体和大脑仿佛都不听自己的使唤,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想要见他一面。
后来和沈川去了哪里、吃了什么,江童都记得不算真切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声音颤抖着地说了声“好”,然后浑浑噩噩过了一下午。
沈川把她送回酒店的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临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江童一眼,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会来接她。
江童觉得自己很有意思,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没害怕过,偷偷关注顾清远的时候没害怕过,独身一人来B城的时候没害怕过,答应去同学聚会的时候也没害怕过。但此时此刻站在包厢门口,她连门都不敢开。
沈川见江童犹犹豫豫一直没什么动作,索性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挡在身后,径直开了门。
包厢里闹哄哄的,吵得江童更慌了。
看到沈川牵着个女生进来,包厢有一瞬间的安静。
“女朋友?”
江童听到有人问话,声音很熟悉,但又叫不上来名字。
沈川侧了侧身子把江童露出来,刚想介绍,就有人率先认出了她。
“江童?”
包厢里的多数人,江童已经四年都没有见过了,寒暄间还是带了些格格不入,只听着沈川和大家侃侃说笑,她勾着嘴角静静地听,并没有多少话。
有个男生靠近撞了撞沈川的肩膀,笑着低声调侃了一句:“你小子可以啊。”沈川转头看了眼江童,笑了笑,没有搭话。
而江童揣着自己的小心思,也没太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包厢门开了又关,一直到饭吃了差不多,顾清远都没来。江童渐渐放松下来,不再专注于门口的动静,只是有些遗憾还有些期待。
按照以往的惯例,吃完饭一堆人熙熙攘攘转去唱歌。江童喝了点酒,小脸红扑扑的,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门倏地被打开,带进来的冷风让江童抖了抖,下意识往身边暖和的地方缩。但环境突然变得噪杂,江童皱了皱眉睁开眼,毫不费力地在一堆人里看到了刚进门的顾清远。
身边,沈川见江童迷迷糊糊靠在自己身上,也没忍心推开她。直到顾清远进来,江童瞬间清醒过来,直起身子,呆在原地。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顾清远的眼镜起了一层水雾,他一进门就摘下来了。
江童下意识长叹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多看了他几眼。
沈川起身,把江童的视线和顾清远隔开,也挡住别人的视线,手上偷偷塞给她一块卫生纸,弯下腰小声说:“去打个招呼。”
江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一片,这才发现自己哭了。沈川身后,大家还在嚷着顾清远来晚了,要罚酒。江童认认真真把眼泪擦干净,拿起酒杯站在人群最外围。
眼看着顾清远一个人又一个人地敬,一杯酒又一杯酒地喝,说着那些自己永远也学不会的漂亮的场面话,离自己越来越近,江童心里提前打好的草稿全盘崩坏,嗓子里像堵着东西,一路酸到心口里。
终于,顾清远站定在江童面前,完美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在江童发现之前迅速恢复原样。
“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和江童那些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透过现在的顾清远,看到当年坐在自己斜前方逆着光的小男孩。以及那些年,小心翼翼却又轰轰烈烈的自己。
江童觉得自己总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强忍着眼泪努力笑着。
沈川瞥见江童越来越红的眼角,先一步举起自己手里的水杯,熟络地开口道:“好久不见,顾清远。我今天开车来的,以水代酒,我先敬你。”
顾清远看了看江童,又看了看沈川,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了抬酒杯一饮而尽。
有同学听到沈川喝的只是水,便开口起哄喊道:“沈川开车,江童又不开车。你们俩总得出一个喝酒的吧,我们清远可是喝了两杯啊!”
顾清远听罢,身形晃了晃,没有跟着众人起哄,只是回头重新去给自己倒酒。
江童趁顾清远转身倒酒的功夫,慌忙装作揉眼睛的样子,擦了擦收不回去的眼泪,扯出一个笑脸。
顾清远重新举起酒杯的时候,沈川目光闪了闪,没有开口。反倒是班长高声笑道:“真看出和谁关系好了,你看清远这杯子满的。”随即就有几位同学拿起酒瓶往江童杯子里添酒。
江童酒量不算多好,饭局上喝了一点,刚才就已经开始有点晕了,但又不好意思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往嘴里送。
杯子刚要送到嘴边,被横空多出的一只手拦下。
沈川说:“我喝。”
“班长真好意思给人家小姑娘灌酒啊。”
“沈川这会儿不拿开车当借口了?”
“······ ”
场子重新热了起来,江童抱着脱下来的外套,随意摆弄着衣服的拉链,只觉得周围的嘈杂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看着顾清远,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远,是那种从不曾触摸到过的远。
到了后半场,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顾清远偷摸坐到江童旁边,像从前一样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耍宝一样阴阳怪气地数落她:“伤心啊,你来B城竟然不联系我!”
江童忽然被拉回现实,顺手一巴掌拍到顾清远胳膊上,控诉他:“明明是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好不好,我差点没冻死在车站门口。”
顾清远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被江童拍到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说:“你怎么不干脆一巴掌拍死我呢!”
看到江童真的抬起手作势要打,顾清远连忙解释:“女侠饶命,我都好久不用□□了。”
顾清远突然靠近江童,冲着沈川挑了挑眉,低声说道:“不错啊,还真让你搞到手了。”
“这你得感谢我啊,要不是当时我给你要来联系方式,你哪能这么顺利把他拿下?”
“江童!你见色忘友!你不会是为了这个男人才四年没联系我吧?”
“你在C城有没有想我想到睡不着啊。”
“我给你说,这边的烧烤不如C城那边好吃,你啥时候回去啊,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们去吃之前常吃的那家大排档呗。”
江童看着喋喋不休的顾清远,忽然好想不管不顾地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顾清远见江童有些走神,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江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江童回过神来,拍掉顾清远的手,故作嫌弃地说:“你怎么话这么多?”
顾清远瞪大眼睛,一脸无法接受地冲着江童嚷嚷:“你竟然还嫌弃我?有没有良心啊!”
江童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散场的时候,顾清远没有和江童一起走,而是拍了拍沈川的肩膀,转身的时候冲着江童的衣服挤眉弄眼。江童冲他偷偷挥了挥拳头,生怕沈川误会什么。
顾清远走后,江童裹了裹羽绒服,心情轻松了不少,主动提议走回酒店。
“刚才谢谢你啊。”沈川知道她是在说刚才帮她挡酒的事情,摇摇头没有说话。
江童走在沈川稍稍靠后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太高涨,便没再开口说话。
那天之后,沈川再没出现过。聊天的时候顾清远说沈川很早之前就有自己的工作了,大概率是很忙的。
沈川的衣服,江童也就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还回去。
离开B城的那天,江童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沈川的车停在外面,半落着车窗。江童想到顾清远说的话,以为他正好工作路过这附近,想着顺手把衣服还给他。
沈川看到她过来,打开车门下了车。
江童扬起笑脸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笑嘻嘻说着:“正好,衣服还你。”
沈川挑挑眉,没有接,而是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江童觉得自己麻烦了他太多次,正犹豫着要不要上车,沈川伸出左手点了点手腕上的手表说:“再不走要赶不上车了。”
江童没再推脱,只是上车之后问沈川:“你不忙吗?”
江童见沈川没有否认,又接着说:“你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去车站的。”
沈川专注着开车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开口道:“我接过来的小朋友,总归要负责再送回去的。”
江童觉得车里有点热,烧的自己脸和耳朵都有点烫,按开车窗猛吸了几口才觉得好转。
回到C城后的日子其实和原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匆匆地日复一日,四月很快就到了六月。
江童拍毕业照那天,顾清远打来电话说自己下午到C城,喊她晚上一起吃饭,就在以前常去的大排档。
上次同学聚会之后,两人其实并没有再见过面。想到要和顾清远单独吃饭,江童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时间约在6点钟,江童很早就出门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犹豫再三还是去便利店买了两瓶草莓酸奶,然后卡着点走进了大排档。
顾清远看起来刚到不久,正坐在他们常坐的角落,背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的白炽灯发出昏暗暗的灯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日子好像还是高中晚自习后两个人点几道辣菜吃得满头大汗,然后大口大口喝着草莓酸奶的时候。
江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轻盈一些。
见江童过来,顾清远抬头问她:“要不要喝酒?”
江童刚伸到包里摸到草莓牛奶的手顿了下,顺势抓住包带,一歪头把包摘下来,说了句“好啊”。
菜上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但江童直觉,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酒过三巡,两人开始回忆高中时候的故事。
他记得,她更记得。
“我知道你也不能带我回到那个地方,你说你现在很好而且喜欢回忆很长。”
“我们没有在一起至少还像家人一样,总是远远关心远远分享。”
耳边大排档音响里的老歌混着顾清远断断续续的话一起缠着江童,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有人喝了酒,眼睛亮亮的,给你讲浪漫与爱”。
江童觉得喝了酒的顾清远眼睛就是亮亮的,只可惜他们之间没有浪漫,更没有爱。有的只是绝对清醒的理智和不停被压抑的情绪。
歌的间奏里,顾清远红着眼睛抬起头:“江童,我要留在B城了。”
江童看着顾清远的眼睛,心里突然狠狠地咯噔了一下,喉咙里有些酸,只能低声说了句:“是吗,那挺好的啊。”
顾清远低下头不说话,突然喊了老板要求换歌,江童强忍着哽咽不敢开口。
他知道吧?他一定知道的,歌里的下一句话。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跟你走吧,管他去哪呀。”
后来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开口。江童觉得今天的风比B城那晚小多了,但依旧吹得人眼睛疼,胸口也疼。
顾清远走得那天,江童去车站送他。临别的时候,江童递给顾清远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到B城再打开。
顾清远紧紧抱了一路,听话地到了宿舍才打开。
盒子里只有一瓶草莓牛奶。
或许也有江童这几年紧攥着不肯放的心心念念。
江童站在车站门口,掐着表算着顾清远离开的时间,长长地,释然般长舒一口气。
我可以一直向你伸手的,但是我举得时间太长了,很累也很酸。
又似乎,其实也不是忘不掉什么人,只是始终对自己那场从未开始却又刻骨铭心的感情耿耿于怀罢了。
说到底,江童等到了。
顾清远说要留在B城时,眼神里写着什么,她明白的。
只是草莓酸奶也好,B城的夜风也罢,都不是江童所喜欢的。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开口留他。
顾清远,
再见,
在,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