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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临水惟恨夜未央 ...

  •   诸星府上为了向藤真家小姐求亲一事,正忙得十分热闹。诸星大公子自护送藤真小姐回家之后,便回了本府处理相应事宜。他本是喜远游好结交之人,平日常常出外,为了这件事,却不能不一直留在家中了。但他留在家中没有多久便出了事,名朋的森重宽找上门来,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一番激战,两人都拼了命,身受重伤。诸星家借着姻好之谊,便派人去翔阳请神公子来,也趁便告知订婚之礼不得不耽搁下来的消息。
      去翔阳的人还没有回来,是夜风摇烛影,内室门轻轻一响,一个丫鬟端药进来。“她们都哪里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床上人含混不清地嘀咕,“过来……宝贝……”那丫鬟轻笑一声,走到床边撩起帐来,帐中人突然“啊”的一声低呼,一柄匕首已经插入他的心脏,瞬即毙命。那女子虽一击得手,却怔了半晌,许久才转身拿过烛台,剔亮烛焰,光焰透过泼墨般的头发,在她苍白的脸上头下阴影,竟是彩子。她抓着匕首柄,却仿佛脱力一般,再也拔不出来。
      “你杀了他了?”身后一个声音问。
      彩子衣袖轻挥,数十道银光朝身后人袭去,却被无声无息地接了下来。“牧掌门?”
      牧朝床上尸体看去,道:“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等爱和的人杀么?”
      彩子一咬牙,猛然把匕首拔了出来,定了定神,嗤的一声轻响,割破床上人左肩衣服。烛光下尸体的皮肤青白泛光,显得异常可怖。彩子几乎拿不住烛台,握匕首的手指却突然收紧。牧在她身后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至少你可以相信我不是来杀你的。”彩子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开匕首,手指触到了尸体赤裸的肩头。她脸上的表情交织着厌恶恐惧紧张迷乱,眼睛瞪得老大,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宝镜楼的花魁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转瞬,她的脸色便变得死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不是他……”
      牧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烛台,彩子摇摇晃晃退开三步,已经站立不住,不得不倒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口中犹自喃喃:“难道……我杀错了?”
      “杀人本来就难免会杀错。”牧端着烛台,正俯身察看那具尸体,“如果这个人本来就是被用来做替死鬼的,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
      彩子抓住扶手撑起身来,仍旧激动:“你说他……不是诸星?”
      牧转身看她,神色莫测:“看来,你是不用向爱和的人谢罪了。”彩子没有回答。“这已不是第一次……死人与活人,本来区别也没那么大。”他下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大概这又是那位易容高手的安排呢。”
      “易容高手?”
      “翔阳神公子……”说出这个名字,牧带着种很奇怪的感情,“或者我的确太不注意他了。”
      “他不是要来……”
      “他绝对不会来了,甚至他也不在翔阳山庄。”牧掩上帐子,“因为诸星公子必须死,这个婚约必须取消……其实无论你来不来,他都死定了。”他冷笑一下,满是嘲讽,“又是一个糊涂鬼。”
      “神公子……”彩子更加震惊,或者说该是迷惑。神公子是神医没错,但他从来与江湖无涉,又怎会……她看着牧,这个绝对不会暴露弱点的男人,从他习以为常的举动和眼神里看到自己从不曾遇见的迷雾。那是云遮雾绕的江湖,却让很多人很可笑地以为自己就是之情人的江湖,其实他们谁都不懂,他们只是自以为是的快乐地受人驱策棋子。大家都是棋子。那么神公子呢,他又是什么?
      “现在我们是不是最好先离开这个地方?”彩子回神看他,牧道:“或许你本来未必想活着出去……但是既然他没死,你大概也不会甘心死在这儿的。”彩子未及答话,牧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一挥,击灭烛光越窗而出。黑暗中,暗器破空,循声包围过来的家丁护卫披靡而伏,须臾两人已经远离诸星府。
      “你……”只知道牧刀法厉害,不想暗器手法如此高明。
      “海南最早就是以暗器成名,只是在数代前另走雄浑开阔的武功路数,但暗器一道,从未搁下。”牧解释道。
      彩子已不那么激动,这才想到牧的到来不合情理:“你今天究竟是为什么而去的?”
      “也许是为了和你相同的原因。”
      “杀他?”
      “不……未必。只是我想知道,诸星大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彩子仿佛被揭穿了深埋心底的秘密一般颤抖起来:“你,都知道了?”
      “不……”牧负手而立,“所以我想问你。”
      彩子咬住了嘴唇。“你一定要知道?”
      牧看着她:“你会不会说?”
      “我会告诉你的,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如果没有你,我也许永远找不到他的踪迹。”彩子沉默了很久道,“但是……我们从此不会再是朋友。”她的眼睛看着很远的不知什么地方,“我没法面对一个知道我一切往事的人。”
      牧沉吟道:“我本来就不需要朋友。”
      彩子轻叹一声:“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牧等她发问,彩子于是问道:“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只是想问,在这世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牧的确没有回答。
      夜沉如水,几处枭鹘惊起,仆仆扇着翅膀,掠过黑影,间或呱呱地叫,鬼哭一般。
      “这对你来说够了吗?”彩子的眼神空洞而漠然,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江湖事,又有几件真的与己无关?
      “是的。”牧道,“为了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成为他人手中的工具……或者解破所有的秘密的关键都在这里。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诸星大,我会找到他。只是诸星大未死的消息,请你也保密。”
      “我会的……另外我有一个要求。”彩子道,“除非我死了,这个人,请让我来杀。”牧点头算是答应,彩子道谢离去,牧一动不动地目送她的背影:“因为你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摆脱过去的记忆?”牧自语道,“但是,神公子,你在这盘棋中,又是什么角色呢?……”夜沉如水,远处树林在月光下只能看见黑影,黑黢黢的,一动不动。但那里正上演多少弱肉强食,血腥杀戮。一切都被掩盖在和平美好的夜色当中。
      牧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猛然紧张不少:“但愿我没有猜对。”他不敢耽搁,立即往翔阳而去。
      * * * * * *
      “又回到这里了么?”彩子不知是什么力量把她拉回到这个地方,看着这满地泥污的小巷,闻到空气中混合着各种腐败的臭气与廉价花粉的香味,在厌恶之中,她不知为什么并不想离开。“或许我真是应该永远待在这地方……”她自嘲地一笑,“阿彩,阿彩,你骨子里,仍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啊。”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你……你是新来的么?先陪大爷来……你要几钱银子?”他被一道极大的力量撞开,重重地跌到地上。彩子回头看时,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宫城!她心头一阵怒气上涌,突然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宫城没有避开,道:“你打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彩子冷笑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自然用不着管你来打野食。”
      宫城低着头,那般卑微:“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甚至不能为自己活着……彩子姑娘……你就当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吧……”
      “ 我怎么可以当你是死人呢?”彩子忽地堆起笑容,烟花柳巷特有的轻佻的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这种地方混了多少年?你知不知道花三钱银子就可以买到和我共渡一宿?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突然紧紧抱住了宫城,“你不是要个女人吗?花三钱银子,这一夜我陪你,只要三钱——”
      * * * * * *
      神公子接到爱和的书信时,夜色刚起,天色昏昧,“你先回去禀报,我收拾一下,清晨立刻起程。”打发信使离去,他转过头去看静静伏在身旁的雅子,原本是尽一切力量要让她远离江湖纷争,现在她却心事重重,连精致的面果子都提不起她的劲,她灵活的眼睛不再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她热闹的嘴巴不再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她有多久没出门了,她有多久没笑了,阿神突然感到莫大的失败。
      雅子此时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忧或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惊讶:“他——那么——”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答应嫁给他的?”阿神盯住她太过安静的脸,“你不喜欢他,是吗?”他的目光在那一瞬变得锐利,“——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雅子的手不停地揉着衣角,仿佛被触及什么心里的秘密似的,依然笨拙的掩饰:“没——没有。”
      “真的没有吗?”阿神的声音听来含着恼怒,这在他是少见的情形。
      “不要问——阿神哥,求你不要问,好不好?”雅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正如多年以前,为了保藏一点什么小小秘密而常有的那种令人怜爱的神情,“没有什么——真的。”这神情唤起阿神的一丝微笑,他拍拍她,脸上神色变得柔和,“好的,我不问你。——可是,”他的声音隐含着如此的忧伤,听起来仿佛是一声叹息,“绝对不要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知道吗?绝对绝对不要——答应我,好不好?”
      雅子抬起她的明净双眸,认真地一字一字道:“好的。我不嫁给诸星。”她笑起来,仿佛放下了很大的心事,笑容灿若春花,“不让大哥生气——他是最好的哥哥,是不是?”觉察到自己有点失言,她的脸上一红,“我不是说你不好——”阿神觉得屋子霎时亮堂了。
      “你说得没错。”阿神非常,非常温柔地轻抚一下她的面颊,“他是最好的哥哥。”他微笑着望着她,这笑容后来一直印在雅子的心上,于是她安心地睡去,有什么事情交给哥哥解决就好了。
      夜色已经淹没了整个翔阳山庄,在山后蕙谷夫人的坟墓之前,神公子静静地将一杯酒倾了下去。放好酒杯,他眉头一紧,道:“长谷川大总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泰然自若。
      长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剑闪着冷漠的银光,道:“这么晚了,二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阿神轻轻一笑,道:“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他的微笑更柔和,“而且我连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长谷川咬咬牙,道:“杀身无武功之人,是学武的大忌。但是为了公子,我没有别的选择。”
      阿神没有一点惊讶之色,依然温和地道:“为了他吗?”他回头又瞥了一眼坟墓,墓上的青草在星光下泛着冷冷的色泽。
      “不错,”长谷川道,“你的不幸就是知道得太多了。”
      “是吗……我知道的话就应该杀我……”阿神的目光里突然充满讥讽之意:“可是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太迟了?难道你真会以为我是刚刚知道的?”
      “你……”
      “或许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笨。你难道忘了,我是神医——”阿神面带微笑地说,“这世上没有哪位神医是不会用毒药的。”
      长谷川嘶声道:“你——你难道对他已经——”
      阿神并不看他,而是俯身随手拔起一株青草,绿叶竟然渐渐变成萎黄,而长谷川的脸也在同时失去了血色。“不可能——不可能——”
      “这世上的毒药有的发作得很快很猛,可是也有的会潜伏得很深很深——但是越难发现的毒药,到真的发作的时候就越难救治——”阿神悠然地说,如老友闲聊一般,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长谷川 猛扣住他手腕的穴道,道:“给我解药,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反正我不是迟早要死吗?”阿神的笑容更加漫不经心,“而且你真的不应该这么随随便便就抓住我的手的。”长谷川的脸突然涨红,然后变成死灰色,手指在一阵痉挛之后松开,人也随之倒了下去,血慢慢从嘴角沁了出来。“永别了,长谷川大总管。”阿神俯身看着他的尸体,脸上莫名地悲凉,很悲凉,但当他直起身时,他便不再悲凉,代之的是冷酷,“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
      平明,藤真坐在书房里,正打开了一张叠成四折的信笺,突然雅子冲了进来:“哥哥,二哥……他不见了!他不在药圃!我哪里都找不到他!”雅子急得快哭了,二哥没有武功啊。藤真好象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握在掌心。“他……他好象……”饶是雅子那般粗枝大叶,也注意到阿神居室的变化,“他好象走了……离开翔阳了……他为什么要……”
      雅子突然抓住了藤真的衣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废掉他武功的人,不是你,是不是,不是你干的!”终于问出深藏心底的疑问,她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她只希望藤真能看着她的眼睛回答一声不是,她就可以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
      藤真看着妹妹,却一直一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仿佛穿越一切,凝视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凝视一段过去的时间。正当雅子的心中泛起希望时,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没错……”
      没错,他说没错。这一句话对她不啻一声惊雷,让她猛地倒退了几步,尔后突然转身冲了出去。而藤真依然坐着,没有追,甚至没有动一动,就象根本没注意到雅子刚才夺门而出。他的脸色像死一样苍白,仿佛灵魂已经从躯体中逃去,那团纸在他的手中越握越紧,泪水从他闭上的双眸中不可遏制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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