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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可许明月照空堂 ...

  •   “就要见到我们那位大美人了,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仙道看车马已经入了翔阳地界,心情又振作一点。阿神似乎心事重重,一直没和他说什么话,这时却笑道:“奇怪,你是这世上唯一说他美而不会惹他生气的人 。”
      “说人家美有什么不可以?我从来不吝惜给美人称赞的,对你也一样么。”仙道玩世不恭地笑,被诸多人认为这个笑容很贱。突然,仙道如沐醍醐一般发现他们是对的。真的是太贱了,随便的就把看似真诚的笑容给别人,也给了弥生。或许当年弥生就因此爱上了他——爱上这世上第一个对她笑说她美的人。细想下,只有两个人他还没赞美过,一个是实在不美的牧 ,一个是,那个别扭小孩,在他面前,他说不出口。又一阵胡思乱想,等仙道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
      阿神一回去就进了他的药圃,不知忙什么去了。成天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没见着人影,仙道颇疑心她是故意躲开的。总有人特别吸引视线,仙道是为他而来。家常的袍子,一盏茶,一册珍珑遗卷,手握乌面折扇,闲然地坐在桂花树下打谱。几粒金蕊粘在他的头发上,氤氲一身天香,更不食人间烟火。仙道觉得藤真似乎是变了,但似乎又并没有。“我倒不知道你改行做起大侠来了。”仙道的开场白玩笑大部分时间很有效——不过这次却未必。
      藤真并不抬头,在天元附近落下一子,困住了一条大龙:“无心而已,大概是我感觉我所做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大玩笑。他们发现杀不了我,所以就讲和了;我发现杀他们毫无意义,所以就同意讲和——就是这样。”他继续打谱,弹了弹遗卷,大概觉得有一步棋走法不通。
      仙道听他语含自嘲,又无心搭理,坐下来想了想,说:“你看中了诸星?看上他哪点了?”
      藤真正一粒一粒地吃子,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服气……可是我也不知道。你难道没有看到笔迹?是雅子自己的决定,那封信也是她写的。我们家的脾气……真的是没有法子的事,难道我能够强迫她去收回她自己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仙道声音很大。
      藤真将子放回唯一的棋碗,里头黑白混杂。“我不知道……”他的语气隐隐透着深深的疲惫,仙道惊讶,才多少时间,那个神采飞扬的翩然少年就累成这样,“我离开那会儿,她和诸星还有北野世伯在一起,或许那几天的相处能让她喜欢上他,或许不是……可是她既然不肯改变主意,至少我也不能让她为难。我说过,没把她嫁出去我不能死。”几乎就是苟延残喘的宣言,他娴雅得不染尘埃,却揪得人心发疼。
      “你的确有点不一样了。”仙道迟疑着说了一句。
      “难道你自己和以前是一模一样的?”一局残局,可解,却注定惨烈,藤真动手将棋子收进棋碗,“有件事也该说个清楚了——我打算把翔阳交给阿神。”
      “你很少这么叫他啊。”
      “哦,被那个丫头带的——真是的。”想起雅子,藤真不禁笑了,“不过我是说认真的。”
      “为什么?”仙道诧异,“他又不在乎这个。他说过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当翔阳之主的。”
      “要是我死了呢?”藤真看向仙道,“翔阳本来就应该是他的。那件事迟早会有个了断,我至少也得给翔阳一个交代。”有个词叫做少年老成,换句话话说,叫做我们还不曾年轻,就已经老了。众人却拿它当褒义词用,其实,那里头透出多少悲哀绝望。
      “是阿牧?”仙道有点吃惊,“我以为那一战已经结束了。”
      藤真干脆地答道:“没有。胜负未分,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结束的。”
      “为了雅子也不行吗?”
      “那和她没有关系。”藤真道,“为了她出嫁我可以与江湖讲和 ,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和那些人做对手的必要。如果倚仗武功而滥杀,那我就和很多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与牧绅一决个胜负高下——我不会放弃的 。”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另一种情况?”仙道忍不住道,“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做任何事,现在你已经可以无视任何人的存在和目光,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可以离开这个江湖,可以忘记掉自己,可以活在另一种面目,另一种身份之下,可以为自己而活着,可以得到快乐?”
      “快乐?”藤真目光中闪过一丝凄凉,但是转瞬即逝,“你居然还相信我可以快乐?”可能还能在现世找到快乐的原因,但是太累了,很累。
      “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可以真正随你的心意去做事?”仙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好象心里有气,“我不明白你们两个,自命为天下无敌,却一定要被这些无谓的名声所制,去勉强自己毁掉自己?”
      “说得好,只是你错了一件事。”藤真回头瞥了一眼仙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是勉强?”
      “那你是为什么?所谓的刀剑之道,无敌武功,还是天下第一的声名?如果你真能看破江湖恩怨,名利红尘,为什么就看不破这一战?”藤真那样的眼神让仙道不禁冷笑一下。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能看破。”藤真又开始摆新的棋局,“你说下一步我会怎么走?仙道公子,随我心意去做的事情,不由你的想法决定的。”
      “那么你的真正的欲望就是要赢他了?”仙道抓起一把子洒在棋枰上,“这些够你走得了吧。藤真健司,我已经厌倦了猜想别人的心思,特别是你的,你真的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那是真的吗?”
      “可以。”藤真真的抬眼看他,眼睛如海水般深奥莫测,“你究竟想猜测什么呢,仙道彰?”他的笑容消失了,声音里突然有种寒意,“还是你认为我一定会败?”
      “不……”仙道犹豫了,“但是,就算你胜了又能怎么样呢?”总归要死人,为什么两个人都那么不打死当回事呢,都真的视死如归了吗?他们想归哪里去?
      藤真收拾被仙道弄乱的棋局,又换了开局打谱,“不怎样,我败了也一样。”
      “如果阿牧希望放弃呢?”仙道很挣扎,他不想这么问的,天知道他原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困难的谈话。
      藤真拈起一粒黑子:“为什么?因为他害怕败,或者是害怕胜?执黑先行 ,白棋接第一手,再黑再白,开局,中盘,收官,181粒黑子,180粒白子,一粒不少。你不妨试试看让他自己来告诉我。”
      “我早知道你固执,可是不知道你会固执到这个地步。”仙道苦笑,“有时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大笨蛋。”
      “不要忘了你也一样,仙道彰。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废话呢?”藤真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郑重,“既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固执,就不必浪费时间说服彼此了。”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改变你的决定吗?”仙道气苦,他最讨厌这种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家伙,好像不懂人话,不过人日子,没有人感情一样。难道真的就靠那点骄傲啦,门派义气啦活得下去啦。
      “有啊。”藤真拈棋摇摇,然后丢到棋枰上,“天意可以。”
      “或许并不一定需要天意。”仙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赌气。
      “试试看吧。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你?”藤真的笑容温和绚烂起来,“因为你老是这样子,真是傻得很可爱。”
      “或许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仙道叹了口气,“虽然你发起疯来一点都不可爱,却还是有人甘心陪着你一起发疯——”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藤真以端茶送客威胁:“好了,你的话已经太多了。”仙道乖乖地闭上了嘴,两个人之间出现一段沉默。藤真突然问起:“流川去哪儿了?”
      仙道来不及痛恨藤真得了便宜就腹黑,心里便痛起来,最不愿被提起的事情被提了起来,完全没用上技巧地招认:“他去了哪儿我怎么知道?” 逼供高手倒真吃惊起来。“他与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仙道不知自己是多艰难才说出这一句话,藤真早看出他的言不由衷,眉头跟着皱起来:“阿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道用安西交给他的吐息法调息了好几下,好容易恢复平静,方道:“没有怎么回事。你也胡思乱想起来了吗?何况我已向相田小姐求亲了。”
      藤真睁大眼睛,抓得棋碗沙沙响得刺耳:“那流川呢?”
      “我又不能跟他成亲——”仙道心想,你若生我的气不如让你生气到底,“你以前不是很怪我拈花惹草吗?我现在改邪归正了,难道连我这点自由你也要干涉?”
      藤真闻言却不气,继续拈棋打谱:“我干涉不了你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妹妹也干涉不了不是么。”他脸上现个苦笑,“只不过,我发现你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啊。真的随心所欲……”那一只玉蝴蝶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上。
      “阿神把它给你了?”
      “不错……那时我父亲得到它们的时候,据说这一对玉蝴蝶,只有能随心率性,一生无碍的人才可以留得住,辗转流离,也不知换过多少主人——”藤真要把它掷出窗外的样子,却终究留下了,“我是留不住它了,本想把它送了你的。”
      仙道黯然,但立刻又笑了一下:“你早该知道我是消受不了这种宝贝的。”
      藤真将蝴蝶收好,打算再替它找个主人:“我从来不知道。只是你真的不会后悔?”
      “当然不会——”仙道感觉到那双冰蓝眸子里射出的复杂光芒,实在无力迎上,“我一生也许只有这一件事是说到做到的了。”这一段分离,没有使他忘了流川,反倒大增思念之情,不可遏制,那从前分得千丝万缕的情丝,此时全系到他一人身上,竟几乎想要把什么道义责任,他人外界,都抛在脑后,“何况弥生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这一个诺言,也可说是不存在了——”就算明知这么想是负了弥生,就算明知这是问心有愧,就算有多少次恨过自己骂过自己,还是想过,或许可以无视那个承诺,或许可以对弥生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说出来,甚至就算使弥生一生痛苦寂寞,就算因此流川不原谅他,也要把他硬抓到手里,无论是生是死,是爱是恨,总可以不再分离。
      人间谁人不痛苦?仙道痛苦,藤真呢,痛让他连呼吸都要用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尽管梦醒的剧痛还在,他仍旧想听他的消息:“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花形?”仙道一愕,没有想到藤真会突然提起他来,“你的交游广阔,或许你可以知道他在哪里。”藤真凝视着远方,“你如果知道了他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他在哪里,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可是你要告诉我他是快乐的。”我不快乐,所以,我本打算相守的人,你要快乐,你要替我那份一起快乐。
      仙道不知说什么好:“藤真……”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把他完全忘掉。”藤真的声音虚无缥缈,“可是在那之前,我想要知道,至少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是能够幸福的。”
      “是啊……这世上至少应该有一个人是幸福的……”仙道没有流露出自己的心情,重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我要让她幸福。”他的手这时轻轻一颤,原来捏在手里的茶杯不知为什么落在地上摔碎了。
      * * * * * *
      那一夜流川失眠,泽北也失眠,但两人一早见面,却都是颇有精神的样子。流川不想再拖延,反正比完了武再睡也坏不到哪里去,影响他心情的,是山王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在一日,他就一日不得安生。他已知道那一位是泽北的师弟,名叫一之仓聪。
      流川与泽北约定的地方是一座山崖,不远,但很偏僻。本来两人比武,并不要什么外人在侧,野边却硬说怕他使诈,拉了一之仓来做见证。他对泽北来说是师兄,泽北也不好多口。流川不想再在细枝末节上费思量,便让他们想去就去。山崖虽陡峭,对四人来讲都不算什么。只是流川回想起和三井相遇那段山路,心中落落。
      两人都在拳脚上见长,省去了兵器功夫。拆到三百招外,流川便觉自己体力不支,看泽北却是仍有余力的样子,暗自感叹,心想师父所言不差,自己比他还是有些差距。正招架吃力,突然泽北收了手跳出圈外,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流川知道他是怕再比下去伤到自己,心里感动;而自己体力已经不支,若要占上风,必得使出奇招,那么一来也难保伤他。虽然相只不深,但心里的相惜之情自觉颇深,也便罢手,道:“今天是我输了,明天再比。”原本胜负未分,泽北不想他承认得如此爽快。但流川却以为,既然算到这里为止,当然应当是自己输了,何况又定了明日之约,若是不认输,明天再说胜败,便是对泽北不公了。
      流川虽是认了输,心中却很是愉快。自与仙道分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忘掉他的一切心事 ,仿佛又回到从前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候。此时独立山崖,眺望四野,心中块垒,一扫而空,那种种伤情,这时看去,却都淡如流水。泽北也立在不远处,此时仰天长啸起来。流川并不知道他在山王有多少积郁,但也隐隐猜得出一二。啸声歇时,不由朝他望去,两人相视之间,泽北朗声大笑,这笑声与仙道又是不同,流川听在耳中,只觉无限感慨,他本不是多动感情之人,自出生以来也没笑过几次,此时却不禁也以一笑相报。
      这一夜流川睡得安稳,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起身出去,经过泽北门外,见门大开,不觉向里望了一眼,房内却空无一人。他料想泽北大约是早起暂时出去,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安。一路过去,野边和一之仓的屋子那边,也是静悄悄地不见人影。流川等了一阵,心里的不安愈重,估摸约定比武的时间就快到了,便走进屋去。泽北的行李看似都已不在,流川却不信他会不告而别,四处打量,发现床边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心中有些乱,拿起那封信拆了开来。信口甫开,里面竟喷出一团青烟。流川警觉之时,已经一阵眩晕。一个店伙路过门口,此时却突然出手袭他后背。流川最后一瞥,觉得那人的武功似乎有点熟悉,但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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