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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终章 ...

  •   宋复看着这场闹剧一言不发,毕竟将秋寅送进沈府的时候宋复便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也可以说,秋寅是一个弃子。对他而言,秋寅是回宋府或是同那个丫鬟在一起,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宋筝已是在尽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你冲着我叩头做什么,是我逼你去沈府了么?还是我不让你同杏儿在一起?”
      “秋寅,我待你一直很好……”秋寅是沈严最亲近的随侍,她连沈严想不起名字的同僚都记得每年的生辰贺礼,对秋寅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你呢?看着我的信一封一封寄到北疆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该把他那句何须马革裹尸还塞在哪一份信里!”
      秋寅的身子僵住,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祝郎婿早日凯旋回京。
      那张字条是他亲手塞进了信封里,他亲眼看着沈严拆开那封信,亲眼看着沈严因为调来的粮草而动摇的心重新变得警惕而坚定,他甚至亲眼看着沈严将苏云染接回京。
      可当初,他也是……亲眼看着宋筝上了花轿的。
      宋筝抬起头,看见四周的下人都静静的望着她,目光中流露着对秋寅的同情,就像她初到宋府时,打翻了宋复端来的粥碗,所有人也是这样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叛逆而不知感恩的娇小姐。
      即使她只是用日复一日的沉默对宋复进行聊胜于无的对抗时,所有人依旧当她是半道捡回府不知感恩的娇小姐,而宋复则是一个对她无限宽容的父亲。
      就好像疯的人,其实是她。
      为什么宋复在别人眼中总是那样平和有礼的君子,而把所有的冰冷都留给自己呢?
      宋筝这样想着,明明她才是要的最少的那一个。
      哪怕他对自己有寻常父亲的十分之一,她大概也会心满意足。
      若是没有沈严,若是宋复让她嫁给另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人,自己是不是也会屈服。
      沈严不忍心看她一个人站在满府下人面前,孤勇的像一只退无可退的小兽,于是上前去扶她,低声说:“阿筝,我们回家罢。”
      方才的念头让宋筝感到恐惧,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复倒是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门开着刮起一股穿堂风,把贴在门上的喜字吹落在地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宋复蹲下身去把它捡起来,抚平了皱褶,又平平整整的贴在了门板上,整个府中喜气洋洋,却又空空荡荡,
      暮冬的河水沉静的看不出深浅,而宋筝脑内的思绪却似江水奔腾,她想起明裳对宋复难得的好脸色问他将来若是两人有了孩子会不会对他好时宋复笃定的神色,想起自己小心翼翼的捧着沈严送的雪人深一脚浅一脚穿过青石巷,想起自己送摔伤的沈严回去之后沈母看她可怜叫了辆马车送她回家。
      那些碎片里,好像都有宋复平静的微笑。
      宋筝分不清,是她喜欢沈严在前,还是宋复算计沈家在先,亦或者二者无可分割。但她却胆怯了,她不敢再往深里想。
      宋复终于连她和沈严的过去都一并毁掉了,那个像星辰一样照亮长夜的少年,她一瞬都没有拥有过,却已经彻底失去了他,连带着过往的自己都失去了。
      为什么连那些只有她一个人在意的回忆也要毁掉……
      宋筝空洞的眼神让沈严觉得似曾相识。
      在北疆打的第一次胜仗中,他们收复了几个常年被战乱侵袭滋扰的村庄,他在一家空荡人家的门口掀起了一个倒扣的竹篮,篮下蜷着一个抱膝的少年。
      孩子还小,认不出大虞的军服,但认得身后士卒扛着的军旗,灰扑扑的脸上突然就绽放出了光亮,扯着嗓子往后院跑,叫着大虞的队伍来救他们了。
      那喊叫一声比一声低,许久他才回到前门,低声对沈严说地窖里还有些藏着的粮食,若是能吃便给他们分了吧。
      士兵们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瞬间整个队伍都沉默了,后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应该是少年的妹妹。
      他就这样慢慢走到门前坐下,抱着头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与惨死的家人和鏖战的士兵相比,男孩双手干干净净,连身上的衣裳都未曾沾到什么血污,只不过从今以后,他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拥有那样眼神的人才会冲在战场的最前边,因为无牵无挂,因为他眼神中的空洞直到被长枪穿过胸膛才会被填满。
      沈严想把披风盖在宋筝的身上,却被她推开:“你恨我吗?”
      他怎么可能恨她……
      “我以为我可以瞒你一辈子。”沈严是真心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护住宋筝,让她什么也不知道,在写下和离书时他便下定决心,既然这辈子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婚姻和爱情,那么起码他要护住宋筝。
      “你很擅长对毫不相干的人展示善意。”宋筝无甚表情的称赞,从前宋筝见过白锦绣装作三分真七分假的朝沈严抱怨冷,而他也很大方的把外袍解下来递给她,引得一旁的少女纷纷侧目。
      如今沈严的衣袍只会盖在她的肩头,沈严随身的剑只会为她出鞘,他只会蹲在宋筝一个人面前温言安慰,抬起布满伤疤的手用温柔的指腹替她擦去眼泪,可是宋筝却统统不想要了,她只想要从前翘着腿吊儿郎当朝她笑的少年,眼睛里有她,还有倒映在他瞳孔里的整片天空。
      沈严像是面对着一盏打碎的灯盏,满地的琉璃片照耀出无数个破碎的倒影,他束手无策的蹲在旁边,不知道该怎样拼凑出从前的亮光。
      “这一切都是假的,统统是假的。”宋筝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沈严,“你靠近我的每一步,都是他算计我的证据,你对我的每一分好,都是他拿我当做武器牵制你的把戏。”
      “你不是恨宋复吗?那就不要靠近我。”宋筝替他分析,“因为你现在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旁人算计来的感情,都算不得数。”
      那一刻她确认自己的心是会跳动的,那时候杭京城的风轻而暖,她意识到还有些事情值得她去追逐和期待。
      后来她走下的每一步,都带着沈严的影子。
      可如果那颗心欺骗了她呢?如果这都只是宋复想让她感受到的,那牵引着她的喜怒哀乐到底算真实还是虚假。”
      整条长街都安静,宋筝一步一步的走,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悸动和心跳。
      “拿你无心的善举当做浮萍,执念过深,此乃错一。”
      “成亲前不曾开诚布公将我的私心告诉你,错过了坦诚相对的机会,此乃错二。”
      “以为自己嫁给你便能满足,此后却一再贪恋寻常夫妻的感情,妄想用联姻的基础去承载情爱,此乃错三。”
      “在你带苏云染回府后一再忍让,既得不到一心一意的儿女情长,也得不到世俗婚姻的相敬如宾,此乃错四。”
      “和离后还想替偿还清宋复欠下的债,一边恨之入骨,一边抱有期待,没能及时与你划清界限,以至今日,此乃错五。”
      “走到这一步,是我不知悔改、咎由自取。”宋筝冷淡的话语在巷中回荡,伴随着褪下的玉镯清脆的碎裂声,前头一个在巷道玩耍的小丫头有些吓到了,远远的绕开两人。
      宋筝扯了扯嘴角,如果路过的是当年的宋小五,她会扬手拍落手中的雪人,将兔儿灯沉进河底……或许在少年第一次问她为什么哭的时候转身离开。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宋筝突然问他,让沈严有些手足无措。
      夕阳西斜,她整个人被笼在沈严挺拔的背影里,宋筝于是回道:“不记得也挺好的,因为从此以后,我也不会记得了。”
      很多年后沈严回想起那一天,也无风雨也无晴,宋筝走的不算快,裙摆偶尔浅浅的擦到他的鞋尖,她说从此不会记得,于是再也没有回过头。
      *
      皇上颁下圣旨赐婚于禹王和见清的时候刚过新春,沈严在朝堂上叩头谢恩,却没有起身,一字一句朝圣上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身后的朝臣都窃窃私语着骚动起来,圣上同宋复对视一眼:“准奏。”
      “臣自请往北疆戍守边境,终身不召不回。”
      方才还细细碎碎响着的私语声、衣料摩擦声都在一刹那归于死寂。
      大虞的整个朝堂像是一个巨大的赌坊,有些人像是赌红了眼的赌徒将全副身家压在牌桌上猜沈家和宋家究竟谁能占据上风,而此时赌注却挥挥衣袖要下牌桌了。
      这怎么可能!沈严这话无异于将从前厮杀赢得的筹码上缴了庄家。
      即使镇北将军的名头再威风,也不过是一个远在天边的武将罢了,这里是杭京,是拼了命才可能挤上的牌桌,是权力的中心。
      “爱卿何出此言?”圣上开口。
      ……
      “为什么?”沈严问道。
      宋府的门还大开着,就像他猜到沈严还会回来一般。
      沈严居然没有动秋寅,甚至还放任他回到了宋家,虽然秋寅没再带回什么重要的消息,但沈严的网开一面,本事已经是一个很值得留意的信号了。
      在北疆厮杀过的人若是用心慈手软来形容那几乎是一种侮辱了,几番打听下来,宋复才算明白,正是秋寅同杏儿之间的关系,让沈严没有对秋寅下死手。
      宋筝之于沈严所能起到的牵制作用,远比宋复料想的要大的多。
      适而今日发生了沈严冲进宋府说要带宋筝回家这种打脸的事情,宋复甚至有种赌赢了的心态。
      而这种愉悦在他折返之时,达到了顶峰。
      “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沈严真的无法理解宋复的心态,他既然已经将宋筝嫁给了自己,也就是默认了他过世之后所有宋家的基业都会落到自己的手里。宋复一边这般防着自己,一边又对此毫无异议。
      “有件事,我想沈将军一定比我更不想让筝儿知道。”宋复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像是一个布局良久的棋手终于落下了官子。
      “筝儿的娘亲在生她之时身体便不好,尤其是难产之后,就留下了病根。”他停顿了一瞬,“筝儿一向依赖她的娘亲,我想她要是知道明裳过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一定很伤心罢。”
      “你一直这样对阿筝,是因为她娘亲?” 沈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既这样深爱阿筝的娘亲,为何不好好待她?”
      宋复皱眉:“我替她安排了世上最妥帖的道路。”
      其实沈严仔细想想,宋复这话也不无道路,宋筝没有嫁入皇室足可以证明宋复是悉心为她择婿了的,可他偏偏挑中了半路倒台的沈家,在满杭京的人眼底下一点点把沈家扶起来,即便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沈严也会好好待她。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不过我倒是没有算到,”宋复饶有兴致道,“你爱上她了。”
      “你在初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她,不是吗?”宋复悉心的抚摸着杯盏,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可到后面,不愿意放手的人,就变成你了。”
      “我相信沈将军也不想让筝儿知道真相伤心罢,更何况如今宋筝见到你便会想起我,怕是再也不想见你了。”宋复循循善诱,“北疆少了沈将军,圣上也忧心的很哪。”
      ……
      龙椅上的天子揉了揉眉心,往后在椅背靠了快半柱香的时间,许久才抬手,仿佛已经疲惫了:“准了。”
      *
      见清的婚事在初十,借着新春大操大办了一场,而沈严几乎是等她回门后就动身前往北疆了。
      他骑着马,看到沿街的百姓挂着花灯为他送行的时候,才想起元宵快要到了。
      只可惜,他留不到那日的花灯会了。
      启程之前,他等了很久,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宋筝并不是不知道沈严要走的消息,但她并没有相送,因此花灯节时她听着长街的人东拉西扯着说当日马上的将军有多么俊俏,像是听见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一般擦身而过。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颖水河畔的乌篷船来来往往,载着船客往来穿梭,那水及其清澈,衬的乌篷船像是驶在银河里。
      宋筝坐在河畔,想起她从前也是这样等着沈严路过,而她明明揣着满兜的银钱却依然坦然的对他说:“我忘记带银钱了。”
      如今的柳絮依旧长而低垂,偶尔拂过她的脸庞像是喜帕缀着的流苏。
      宋筝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怎么会在元宵的杭京看见此刻应该在北疆的人。
      少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中的花灯摇摇晃晃,两只兔耳朵可爱的紧,他就这样一路过来,怎么竟也没有人看见他。
      他好像还是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蹲在宋筝面前冲她笑:“我来接阿筝回家啦。”
      眼前少年的模样有些模糊,叫她有些看不清,确实,过了这样久,他又来的这样迟,他说来接她回家了。
      隔岸的烟火升空,将寂静的夜色照亮,火光坠落时,星辰如雨,似乎都落入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湖面点点的星光闪烁,手中的花灯照亮了脚下的路,她跟着少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那星光中去。
      *
      禹成五年的时候,沈严回杭京去紫云寺上香,紫云寺的门口有一株很大的古树,树干足足五个人才能合抱,年年茂盛,香客认为其寓意吉祥,称之为神树,时常有香客拿木牌写了心愿挂在枝桠上来许愿。
      宋筝其实不怎么相信神佛,但是宋复每年都会带她去紫云寺上香,她便也上柱香,当是为明裳祭拜。
      路过门口神树时,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都要拿木牌许愿,她便也拿着木牌写了一句话,郑重的挂在了最好看的一根枝条上。
      沈严的视线落在一块颜色近乎褪尽的木牌上,上面娟秀的字迹明明如此清晰,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似乎看见一个瘦弱的姑娘,双手合十朝神树默念: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仙的话,那么我想请您保佑沈严,加官进爵,万事顺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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