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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明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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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宋筝干脆披了件衣裳起身,天已蒙蒙亮了,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倒衬的雪夜更加幽静。
十五原本趴在她门前睡着,见到她起身有些困顿的转了转眼睛。
廊下有把椅子,这几日宋筝若是睡不着便会在檐下坐到天亮,杏儿还睡着,她也不敢点灯,有时便借着未亮的天色随便翻些书来看。
看着守在她脚边的十五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哈欠,宋筝干脆抱着它放在自己膝头抚着毛哄,说来也奇怪,十五最近总是时不时的朝着无人处吠叫,多是在深夜或是清晨。
这种时候本就最是易醒,好几次她和杏儿下床穿好鞋跑到院子里看,又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可端看十五龇着牙戒备的模样,又真像是见着了什么人。
到后面杏儿畏畏缩缩的冲她嘀咕,想说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说到一半便想起宋筝的娘亲便是在这里过世的,便迅速转了话题。也正是因为这样,最近十五格外的困倦,不知是因为深夜哪个并不存在的入侵者而累着了,大白天的也总是打瞌睡,此刻被宋筝抱在怀里,很快便轻声打起了呼噜。
雪中的杭京格外的宁静,这一片空无一物的纯白,叫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回忆中,还是在梦里。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沈严了,也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她的娘亲。
宋筝只能在清醒的时候去想念她。
就好像她推开门便能看到娘坐在廊下等她,还会笑着揶揄自己:“方才送你回来的那个是沈家的儿郎吧?”
她的性格并不似宋筝般沉闷,眼里总是带着明媚的笑意,看着宋筝小心翼翼的把只有苹果大小的雪人小心的放在雪堆上:“又是那个沈严送你的?”
宋筝只是腼腆的笑笑,小声的解释道:“他捏的好看。”
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欲盖弥彰。
可她听了那话却撩起长袖冲宋筝道:“看娘给你堆一个更好看的。”
于是宋筝陪她在雪地里蹲了一个时辰,堆出一个和宋筝一般高的雪人来。
宋筝真是很开心,拧着手指盘算着这么大的雪人要怎么送给沈严。
她气的去拧宋筝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宋筝才发现她起了高烧,大夫走后宋筝又守了一天一夜她才慢慢清醒。
“娘。”宋筝哭着去抱她,却感觉到她的身子僵直着。
“你叫我什么?”
宋筝只能看着她抱歉的对自己说:“我不是你娘亲。”
好在宋筝已经对这一切驾轻就熟,哄她吃了药,又披上了最厚实的棉衣,才敢让她下地在院子走走。
她蹲在那一大一小的雪人旁边问宋筝:“这是你堆得吗,真好看。”
宋筝红着眼眶朝她笑,小声说:“是我娘给我堆得,你喜欢吗,送给你,都送给你。”
*
自明裳走后,宋筝时常望着宋府紧闭的房门,总觉着有一天,她会眉眼含笑的推开那扇门对自己说:“娘来接你回家。”
可是宋府寂静的像一座坟,任谁也不会喜欢夫君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儿,尤其自宋筝之后宋复再无所出,所以常姨娘虽不曾苛待她,但也很少同她接触,府中就像并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于是她更加沉默,学着怎样隐藏起自己本就不多的存在感,将内心的恐惧紧紧盖好,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现在想想,她对于苏云染的相处态度,大概就是学了常姨娘的门道。
嫁给沈严之后,她的日子其实同之前并无二致,大多是在沈府等着沈严回来。等沈严去了北疆,她的等待周期便从十天半月拉长到了年的跨度。
自从见清回了滁州,偌大的沈府便只剩下她一人,老夫人日日吃斋念佛,很少过问她的事情,寂静的雪夜便将这份冷寂无限的扩大,整个天地间茫茫然一片白色,叫人看不到一丝生机。
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已经并没有在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来。
有的时候她总是盼望能够梦到些从前的日子,但有时候她又庆幸没有梦到,这样她还不至于沉溺在虚妄的梦境中不肯清醒。
纷纷扬扬的雪花偶尔飘近,伏在她膝上打瞌睡的十五忽然一个激灵,敏捷的翻身昂头就朝门口去了,看着十五连叫都懒得叫唤一声的架势,八成来的是叶商。
来人轻叩了两声门扉,将宋筝唤醒,原来灰蒙蒙的天已经亮了大半了。
杏儿打着哈欠去开门:“叶校尉怎么来了?”
“我顺路来看看。”他费劲巴拉的从门缝里挤进来,手里不知道又提了好些什么东西。
杏儿好不留情的戳穿他:“今日是休沐吧,我看叶校尉起那么老早,是不是馋上次没吃着的酒酿圆子了。”
十五死命的扯着叶商袍子的后摆想让他陪自己玩,结果叶商一个没站稳手中的东西哐当掉在地上,有个肉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滚了出来,十五欢天喜地摇着尾巴放过了他。
杏儿转身看到宋筝坐在廊下,吓了一大跳,差点踩着十五的尾巴。十五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叶商扑了过去,叶商下意识的扔下手中的物什去接它,一瞬间东西稀里哗啦落了满地,点心盒正好砸在杏儿的脚上,吓得她又一声叫唤。
院子里一瞬间乱作一团。
宋筝依旧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局面,心里却在默念,她之前觉得这院子总少了些烟火气,那说的都是气话,还请菩萨千万不要当真。
*
搬离将军府后,宋筝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这短短的时间,杭京城却早已变了天了。
前些日子上朝时,沈严照例应付着几项关于军费的唇舌之战,大虞刚刚打赢了北疆之战,尚需时日休养生息,可严寒将至,冰川四盖,正是粮草短缺的时候,难保异族不会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再次侵扰边疆,因而沈严一直是主张往北疆增兵的。
户部从来是不会轻易松口的,张口闭口都是今年东珠赈灾已发了大笔钱粮,若是寒潮来临,指不定杭京的粮食供应都成了问题,实在不该拿着大笔的钱粮撒到北疆去。
从前这不过是户部同兵部的冲突,实属正常,可自从和离一事传出后,众臣的眼神便开始微妙了起来,加之沈严和宋复同属禹王一派,有的是好事者乐见其成,于是乎工部也开始跟着起哄说着要筑堤修渠,一时间朝堂上七嘴八舌,倒是沈严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宋复咳了声,轻描淡写的问了句:“这么些钱粮若是真调去了北疆,山高水远的,只怕是会被别有用心之人中饱私囊。”
霎时间一片寂静,没人想到宋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紧接着户部中便有人站出来说,沈严在北疆时利用职权同苏家交往过甚,建议彻查近两年北疆的军费支出云云。
沈严丝毫不见紧张,反倒上前语气陈恳的说,既然要查,不如将户部的一应收支都查清楚,也算是给因粮草短缺而牺牲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从前宋复时不时的给沈严找的些小麻烦还不过是敲打,如今一和离,这两家是真闹掰了,这才算的上是真的针锋相对。
皇帝本就身体抱恙,被朝臣们吵得头疼,这件事便这么拖了下去。
如此细节的事宋筝自然是无从得知的,只不过在书铺时偶然遇见了白锦绣在同人攀谈,而她站在最里层的书架中,才听了去。
听了没多久,话题便也跑远了,聊起了沈严同宋筝和离的事情,一旁的妇人感慨着如今沈严的正房位置空出来,只怕各家的贵女们都蠢蠢欲动了,又说着早知道如此,白锦绣还不如嫁给沈严,比她如今这个夫婿可半点不差。
宋筝其实总有一种感觉,白锦绣总是喜欢在自己面前晃荡,有七成的原因是因为沈严。她自己看不上当时没落的沈家,却也不愿别人得到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她喜欢沈严,我早都看出来了,”白锦绣捏着手帕道,“成天跟在他后面跑,没想到她还真能得偿所愿。”
“只可惜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她的语气带了些怅惘,像是在回忆从前的日子。
是啊,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宋筝想。
母亲去世,她不得不回到宋家,沈家遭逢剧变,他从云端跌落,而宋复又需要为禹王寻得兵部的靠山。
这一切像是巧夺天工的九连环,像是谁在路上铺满了花瓣把她送上了花嫁。
宋筝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踩响了一块松动的木板,引得前头说话的白锦绣往里走了几步,宋筝连忙蹲下身,书架下堆起的杂物掩住了她的身形,这才没被发现。
这下倒好,两人干脆站在这里闲扯了,不知说了多久,宋筝抱着双膝掩在有些拥挤的角落中,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这下意识的反应叫她如今进退维谷。
突然外面喧闹起来,白锦绣总算是打算出去了,她却惊愕的听见两人交谈中似是说到沈严也来了。
这家书铺正是她从前带沈严来过的那家,他会来倒也不奇怪。此刻宋筝开始认真的怀疑自己以后是不是出门该算上一卦,这不该碰见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宋筝正盘算着怎么从后门出去避开沈严,头顶忽然一暗。
她抬起头,来人蹲下身到她面前,狭窄的空间顿时更加拥挤。
“你还真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