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心》潇湘客

1、钢铁之心

　　1.
　　从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一架战斗机器——

　　2.
　　姜涵清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2019年8月1日，她最好的朋友李若溪告诉她，她爱上了一个人。
　　不，从理论上来说，那并不能算作是一个“人”。钢铁铸造的身躯，全身填满利刃和枪炮，那个男人只有脑部还保留着部分的人类机能。不过，这也只是为了能让他在披上人类外皮之后，能有效混入人类世界而不会被怀疑。他的脑部，只被灌输了关于“友情”、“亲情”、“爱情”等诸多感情的定义，而在经验的记录方面却基本为零。
　　所以，李若溪却偏偏选择这种家伙当恋爱对象这种事，普通人听到都会吃惊的吧。而且，不仅是她本人，如果被那个男人（暂且这样称呼）的上司听见，她会被骂死的。
　　可是，听说他俩开始交往之后，关系发展得不错。李若溪甚至给那个男人起了个名字，而那个男人也欣然接受了，并保证他希望上司也这样叫他。
　　当然了，在这个言情小说题材泛滥的时代，人机恋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从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形电脑天使心》，到现在的《我的男友是机器人》、《我的机器人女友》……可是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机恋，其可靠性就要令人担忧了。
　　床头上，姜涵清的电话仿佛火警警报般拼命地叫着。
　　一边抱怨着自己的思绪被打乱了，姜涵清无奈地接了电话。
　　“喂，是小清吗？我是若溪哟。”一个女声刺入耳膜。
　　“是若溪啊。有什么事吗？”
　　“还是跟你谈谈我恋爱的事啦。”李若溪快活地说，“我最近的进展非常顺利，连他都被我的爱心温暖了呢。”
　　“温暖他？”姜涵清对那个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好感，于是她只用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来敷衍。“铁不是热的良导体吗？”
　　“不是把他变热，是温暖他的心。”
　　“心？你不是说他只有人脑，没有人心吗？”
　　“不是心脏的心，是心灵的心。这里温暖心灵是指使他感到快乐、幸福的意思。”李若溪强调。
　　“原来是这样。”姜涵清嘟囔着，“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李若溪有些惊讶，“我们还没考虑呢……啊，他来了，拜拜……”
　　“拜拜。”
　　“真是的，重色轻友的家伙。”发着牢骚，姜涵清按断了手机。

　　3.
　　烟雾缭绕的休息室里，一个社会学家和一个物理学家在聊天。
　　“你知道吗？那个李若溪的男朋友，是被称为‘抹杀者’的杀人机器哦。”身为社会学家的男人首先提出了这个颇值得讨论的话题。
　　最近，他们遭到了机器狂热者的疯狂迫害。所以，他们会反对这种结合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另一个男人用物理学家特有的脱线回答了他。
　　“在这个国家里，科学家们被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机器人、并认为他们可以超越人类文明的人，另一派是不断探求和开发人类自身力量者。这两派从最近几个月开始就纷争不断，常常能听到‘某某科学家被暗杀’、‘某某发明被破坏’这样的报道。支持人类的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这边，造出了超出想象范畴的杀人者。而机器人狂人这边，也制造出了专门用来对付这些杀人者的机器。
　　疯狂的政治家为了排挤政敌，利用同样疯狂的科学家，制造出了几台专门杀人的机器，然后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一台，授予其“抹杀者”的称号，并发展使其杀戮合法化。
　　顾名思义，抹杀者就是用来抹杀人类一方的杀人者的机器。身为人类的李若溪竟然会爱上这样的家伙，真是令人惊讶。”
　　“不愧是名为‘天才’的人，连回答都非常完美。只不过，你把重点放在最后的说话方式，会让听者觉得累的哦。”社会学家吸了一口烟。
　　“那么，你支持她的选择吗？”物理学家问。
　　“当然不了，”社会学家坚定地说，“要知道，那个‘抹杀者’给我们带来多少痛苦。有多少同胞死在他的枪下，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支离破碎，有多少伟大的研究被迫中止……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人类会去亲近机器人……”
　　“如果可以借此拉近双方的距离呢？”
　　“别装做自己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社会学家激动地说，“这是政治。政府支持那些机器人！他们渴望机器，他们低估了人类的力量。我们现在之所以聚在一起，就是要把人类的伟大力量证明给他们看。如果我们一旦向那些家伙们低头，那么同胞们的死还有什么意义？事到如今，我们除了组织她之外别无他法。”
　　“别这样慷慨陈词。”物理学家咂了咂嘴，“这些话应该是对李若溪而不是对我说。你要是想向上级请示暗杀她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那时候‘抹杀者’会来复仇也说不定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社会学家否认。
　　“你说我不明白，”物理学家继续说下去，“我也确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请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社会学家就什么都懂。我们正是因为有不懂的地方才做科学家的不是吗？”
　　“我没有说我懂！”社会学家继续否认。
　　“那就别再随便评论别人的婚事。”
　　像是被对方的一番话惹恼了一般，物理学家起身离开了。

　　4.
　　“机器人推广协会”的联络室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你应该没有什么来到这里的理由吧，2号。”一个低沉而苦闷的声音说着。
　　未能被选为“抹杀者”的机器人，会被给予从2开始的编号。所谓“2号”，就是随时待命的“抹杀者”候补。但是，他虽然身为下任抹杀者的最佳人选，却没有权利进入专用联络室，获取抹杀者的情报。
　　“我无意中获得了有可能使协会陷入危机的情报。”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
　　“哦？”2号的话提起了联络员的兴趣，“既然是这样，我就暂且不记你这次的违规。你不妨把搜集到的都说出来。”
　　“‘抹杀者’和目标之外的女人在一起。”2号简明扼要地报告。
　　联络员的嘴角上扬，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你说‘目标之外’，你怎么知道那女人不是目标呢？”
　　“我认为，即便是目标，抹杀者也不应该如此接近。”没有因为联络员刁钻的提问而不知所措，2号镇定自若地说。“我有录像为证。”
　　2号将小小的磁盘放在办公桌上，推给桌后的某人。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诽谤而毁掉自己的前程。或者说，诽谤之类的事情，你根本不会想到要去做吧。”
　　2号点了点头。
　　“那么，磁盘我就收下了。负责人和我会根据里面的内容适当决定处罚的程度。不过呢，一般都是在杀掉女人还是放弃现任抹杀者中二选一吧。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况且负责人对你的力量和忠诚赞赏有加……”像是在暗示什么，联络员忽然不往下说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便退开吧，这才是明智之举。”
　　2号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身后，回荡着可怖的声音——
　　“从你被选为2号的那天起，你就注定不能成为Number One了唷，2号。”

　　5.
　　比黑暗更加漆黑的暗室里，一群人围坐在桌前。
　　“‘抹杀者’又开始行动了，这次是针对‘魔女’来的。”“中国人道主义委员会”高层人员的研讨室中，透露出这样一个情报。
　　“目标是‘魔女’？难道她的身份暴露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惊恐地问。
　　“不，敌方大概是冲着‘抹杀者’来的。他们可不想让小玩偶坏掉，是不是？”一个性感美女说。
　　“那么，他们不是发现了‘魔女’的真实身份，而是单纯想要杀掉这个人吗？”
　　女人点点头，回答说：“非常可能。”
　　“可是，‘抹杀者’不是不杀普通人吗？那这次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比较特殊。”女人解释，“‘魔女’这次的任务，就是接近‘抹杀者’，来破坏他的内在，使他的信念动摇。不过很可惜，没有成功呢。”

　　6.
　　这次的目标是李若溪。
　　调整状态，封闭感情。
　　精神从普通模式切换成战斗模式。
　　撕下人类的虚伪外皮，银色的刽子手伫立在月下。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走得更远，不过看来可惜了。”在一间不起眼的公寓里，被称为‘魔女’的女人嘲笑着眼前的怪物。
　　那怪物没有作答，只是露出了无数隐藏在身体中的利刃。在女人眼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动物突然从全身长出角一样。
　　“怎么，要比拼剑法吗？”女人微笑着问。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场战斗，以李若溪的剑无法刺穿“抹杀者”的钢制外壳而结束。
　　最后，怪物以用全身的利刃撕碎唯一相识的女人的□□为收场。

　　2019年9月13日3时零8分，抹消完毕。

　　7.
　　“李若溪死了，是‘抹杀者’干的。”不知为什么，这个社会学家总会带来最新的情报。
　　“是吗？居然被心爱的人杀死，她还真可怜呢。”物理学家附和。
　　“不过，她竟然是‘中人委’的人。这点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这么说，她仅仅是信仰着我们的理念，并未深入了？否则的话，我不认为‘那些人’会同意她与‘抹杀者’相处。”
　　“不，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社会学家有些颓丧地阴沉着脸。“李若溪也是杀手，只不过她的身份还未暴露就被杀了而已。”
　　“啊，那还真是可怜。我本以为他们俩会结婚生子呢。”物理学家不无遗憾地说。
　　“是啊，那真的是——非常可悲的下场。”

　　8.
　　在正午都会觉得昏暗的小屋里，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坐在桌后。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是向北开的，一到冬天就会觉得非常寒冷。这也就是身为联络员的男人的唯一住所了。
　　“人物完成得非常顺利，出人意料的顺利呢。”面对眼前的银色怪物，黑衣的男子赞不绝口。
　　“这只是我的份内事而已。”银色怪物毕恭毕敬地回答。
　　“真是惊人。”男子惊叹，“那么，这次给你一个更强的对手吧。”男人将一张照片推给怪物。“这个女人代号‘浮云’，是解决掉了你的前任的人。不要轻敌，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解决掉。”
　　“既然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为什么之前不解决掉？”
　　“那时的你还未成熟，经验太少。如果贸然攻击的话，反而会被消灭也说不定。况且，前任‘抹杀者’被领导们称为‘最强’，对于消灭了最强者的她，协会也自然会有所顾忌。不过现在你也已经很强了，我相信不出数日，你也会得到‘强者’的名号。”
　　“是，我了解了。”
　　“不，我想你在这场战斗中会了解得更多吧。接触真正的强者，理解自己的无力，然后好好反思自己的不足。这样才是属于强者的成长之路啊。”

　　9.
　　黑夜里，闪动着一个纯白的身影。
　　不同于银色怪物的冷酷，那个身影只是单纯的美丽而已。
　　那个纯白无瑕，瞬息万变，人称“浮云”的女子。
　　那个空有华丽外表与充满诗意的名字的女人。
　　右手紧握着拥有巨大枪尖的长枪，姜涵清站在大厦楼顶，遥望着对面楼顶上的银色怪物。
　　“喀”的一声，有如钻敌机的钻头一般夸张的枪尖开始旋转起来。仿佛是带着贯穿银色怪物那坚硬的铠甲的决心，咆哮着在周围卷起风的漩涡。
　　在空中飞舞的零乱的长发，就如同锦缎一样美丽。

　　扑捉到了猎物，银色的怪物动了一下。
　　他知道，如果接近女人的话，自己的身体一定会被贯穿。但是不接近，自己的利刃就派不上用场。
　　就像自己几天前毁掉李若溪的身体一样，女人会来毁掉他。
　　那么，只有在她跳过来那一瞬间赌一把。
　　不过，人类的手臂怎么可能承受巨型钻头的旋转时候的冲击。仅靠人类的右臂是不可能承受得了它对骨头的冲击啊。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对于异常者来说，常识是不存在的。
　　分析了诸多可能性，女人决定直接跃过去。
　　仿佛是无生命的人偶一般，女人从大厦楼顶纵身跃下，落到另一栋楼顶堆积得高高的床垫上，再从蹦床一般的床垫一跃，“咚”的一声爬在暗杀者所在大楼的墙壁上。
　　几百米的距离，女人只用了不到几秒的时间就完成了。
　　由于弹跳的冲力，女人狠狠地撞上了墙壁。
　　但是，她的话，应该能将疼痛完全避免才对。

　　抹杀者居高临下。
　　但是，现在的距离还太远。近距离砍断她的右臂除去她的武器，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突然——
　　听到了机器高速旋转的嗡嗡声，银色怪物猛地向后一跳。巨大的钻头从他脑前划过。

　　一手死死地扒住墙壁，然后，双腿紧蹬墙壁。
　　然后，她就凭着惊人的身体能力，这样爬到了楼顶，在那一瞬间挥出钻头。若不是因为噪音太大而被发现，恐怕抹杀者会当场毙命。
　　不过，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怪物惊恐地盯着女人的手腕。女人的右腕，与身体的其他部分不同，在月下闪动着银色的光辉。
　　那么，这只手——不，恐怕整条手臂都是钛钢合金打造的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中人委”所追求的超越一切的完美人类形态啊。
　　那种足以媲美玄幻小说里的轻功的特技，恐怕就连最优秀的机器人也无法做到。
　　然后，夸张到超越想象力极限的大钻头，毫不留情地向他扑来。
　　不过，对于他来说，从噪音来源上辨别钻头的去势，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那之前，女人笑了。
　　“怎么，在我的武器面前，你怕了么？”像是挑衅一般的话语，从女人的朱唇中流露。
　　银色的怪物向后退了一步。若是语言相通的话，他一定会大声反驳吧。
　　“我想你一定看出来了，我用义肢控制着这个武器。那么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失去右臂的吗？”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打算，女人用和好友聊天时的语气问。
　　男人打开了情感中枢，试图理解女人的话。
　　然后，女人以绝对的压迫感，说出了这句话：
　　“感谢我吧。我就是用这只右手，换来了你前任的死亡。那么，这次就是你了。跟他比你还差得远呢。
　　这次，你得好好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可是会认真的杀了你哦。”

　　“嗖”的一声，战斗结束了。
　　毫无疑问，巨大的钻头绞碎了怪物的身体，零件四散开来。照这种损坏程度来看，应该是无法复原了。
　　漆黑的长发飞舞着，看上去仿佛翩飞的锦缎般。

　　面对满地的狼藉，女人最终选择了无视。
　　白色的身影优雅地转身，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空中，只有几抹白云在无力地漂浮着。

　　10.
　　“最近的2号升格为1号了。”“抹杀者”的联络员笑呵呵地说，“恭喜你。”
　　“这并不是我的努力，而是他的失误。”2号老老实实地说。
　　“是啊，”黑色的男人表示赞同，“我也没想到，‘浮云’竟然强到超越了人类的身体极限。相比最近协会不会对她采取行动。不过幸运的是，她的相貌暴露了，以后见面时躲着点。”
　　“是的，我明白了。”
　　“最近还没有任务，你先歇着吧。你下面的3号没有继任2号的实力，协会可能还要制造另一台。多加练习，不要被超越啊。”可能是平时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男人一见人就说得特别多。
　　继任为“抹杀者”的机器似乎不想再浪费什么时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匆匆离开了。
　　“真是，没有礼貌的家伙。”男人在他身后评论道。

　　11.
　　闲暇的时候，在书店里，她听到了这样的议论。
　　“这本焰焰的《爱上机器杀手》最近很畅销呢。怎么样，要不要买一本？”
　　“是啊，我好羡慕女主角呢。我也好想有个机器男友啊。”
　　姜涵清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不，其实，爱上机器杀手这种事本身，就是得不到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