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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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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帶他回來的第一個月。
從我清晨出門上班到傍晚下班進屋,他一直呆在我特意為他開闢出來的小角落里,以同樣的姿勢。漫長的近十個小時他仿佛就這般石化了似的,抱著膝,埋著頭,靜靜的躲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
只有空了的盤子證明著他并不是一具石雕,而是一個活物,會動也會餓。
每天早上我把早餐放在他身邊的桌子上,晚上我把空盤子撤走,換上晚餐。
我的走動對他未有絲毫的影響,他只會偶爾抬起頭來望一眼,毫無生氣,好似他的臉上被敷上了厚厚的石膏,任何生命力都無法透過那層假面表露出來。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我期待著會有焦心的父母心急火燎的將他領走,卻沒有。
我開始關注新聞,找尋著走失兒童的報告,電視上沒有,報紙上沒有,他似乎被這個世界遺忘了,沒人在乎他。
每每這個時侯,我會低聲嘆氣,我隱隱約約知晓我帶他回來的理由。
我不再問他,因為,能得到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當然還有茫然的眼神。
孤獨,或許是種毒藥,腐蝕心魂。時間越長,卻在不知不覺中,中毒也越深。
漸漸的,他的存在變成了理所當然,每天的換餐也成了我的習慣,哪怕他從未開過口,吐過一個字,我也依舊過著忙碌而又麻木的日子。
但我卻有了一種存在感,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情。
我帶他回來的第二個月。
他仍然畏畏縮縮,儘量讓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棲身于光明的背面。
我也照舊雷打不動的早晚一次將飯菜放在他的旁邊,然後一聲不響的收拾走,在他身邊來來回回經過個幾次。
他不說,我也不問。或許僅僅這樣,就已足矣。
唯一改變的是,每晚我回到家準備晚餐的時刻,都會發現有白瓷質地的盤子被齊齊整整的置放於狹小的水槽中,一個疊著一個,宛若工藝品一般。
我帶他回來的第三個月。
他終於走出了他的領地,開始在那個隸屬於他的小小領地周遭僅有幾平方米的地方來回打轉,不再扮演石膏雕塑,但也就僅此而已。
我依然扮演著酒館里跑堂的角色。
我帶他回來的第四個月。
他會在關上窗,拉上窗簾,一片漆黑的屋子里走動。
黑暗并不影響他的視覺,他就像是夜行動物,適應了黑暗,或許說在黑暗中更適合他生活。
而一旦陽光照射進來,他就又變得慵懶,縮回到自己的小領域中。
但是,至少我不用每天再將飯菜端到他的面前。
我帶他回來的第五個月。
我第一次和他有了視線的接觸,意外的。他的眼神褪去了迷惘,但是卻蒙上了另一種色彩,我看不透,也猜不著。
我帶他回來的第六個月。
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的表情,原來他的臉部神經也會被某情某景扯動。
我帶他回來的第七個月。
我第一次發現喜歡著黑暗的他,其實并不懼怕光亮。
我帶他回來的第八個月。
我第一次花了眼,看到周身披滿落日餘暉的他,雖然瘦小,卻異常的完美。
他身上折射著的光澤,化作一圈圈若有若無的光暈籠罩著他,讓我竟驚嘆的誤以為他是墮入凡塵的天使。
我帶他回來的第九個月。
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笑顏,如果那可以算作笑容的話,淺淺的,淡淡的,不露痕跡的,捉摸不定的勾起一邊嘴角。
我帶他回來的第十個月。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動了動嘴唇,卻沒有一句話。二十幾年來,我一直遵守著自己的人生守則——從來不會逼迫別人說不想說的話。
因為我深信無知所帶來的疼痛總比受傷來的淺,卻消逝的快。況且,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我都已無法回頭。
我帶他回來的第十一個月。
他對我說話了,雖然只是句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好!”
大概是我的震驚表現的過於夸張、露骨,接下來的好幾天,他又三緘其口,不言一語。
但至少說明了他并不是啞巴,也不是弱智。
我帶他回來的第十二個月。
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我不知他是從何處何時知曉的。雖然對於小我近十歲的他對我直呼其名,我相當的介意,也是非常的不快,但我仍舊感到一絲開心和幸福,為他的改變,或許也是爲了自己的改變。
後來,也曾有若干次試圖讓他改口,但無論是軟的、硬的,還是軟硬兼施的方法都已失敗告終。
他依然固執而堅決的用我的名字稱呼我,而且連名帶姓,一字不落。
在一年後的秋天,我第一次帶著他出了門。
那是一個陰沉的周末,天上飄著幾條雨絲。
他吃著冰激凌,卻顯得很開心,吃的滿嘴滿臉都是。
在路過西點店時,他盯著櫥窗里的甜品愣愣的看。此刻,才讓我發覺,原來,他真的只是個孩子,這么長時間來,一直被我忽略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作為孩子所擁有的童真一面。
或許多出來走動走動對他更有利。
那一天,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足以改變我以後平庸而單調的生活,臉上漾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