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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同情 ...

  •   天光从薄纸糊的窗子里透进来,伴随着声声嘈杂,扰得人不得安宁。陶渺烦躁地在炕上翻了个身,冷硬单薄的被褥掀开一条缝,给了寒风可乘之机,炕上早已没了余温,陶渺冻得直打哆嗦,不得不拉过那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棉衣披上。

      她走到外头灶间,想要添点柴火重新把炕烧热,却发现角落里空空如也。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夜里跟着那男人学棋到深更半夜,累的够呛,好容易学堂放假一日,本以为可以偷懒睡个懒觉,没曾想前几日从山上捡的枯枝竟已烧完了。

      她趿着鞋回到炕上,穿戴齐整,想要掬起盆里的水擦把脸,指尖触及水面,到底被刺骨的寒意吓得退缩了。

      罢了,等拾了柴火回来,再烧热水洗漱也不迟。

      她拢了拢衣领,背上竹篓,正欲出门,却听内屋传来清冷的声儿:“去哪儿?”

      陶渺步子一滞,她和韩奕言虽处在一个屋檐下,可除了夜间他教她下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也互不干涉,甚至不知对方名姓,与陌生人无异。

      诧异过后,她还是回答道:“没柴火了,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她等了一会儿,听内屋没了动静,耸了耸肩,习以为常地出门去。

      一踏出院子,便见隔着篱笆的另一头,孙张氏指着孙大富的鼻子正破口大骂,“你想办法,你想办法,您能想什么办法!今年收成本来就不好,现在藏在家里的粮食都叫老鼠啃了去,这个年还怎么过,我怎就这么倒霉嫁了你这个窝囊废。”

      余光瞥见陶渺出来,孙张氏顿时骂得更凶了。

      “我都忘了,你们孙家都是这类货色,不止你这个窝囊废,还有没皮没脸的小杂种,良心都叫狗刁了去......”

      陶渺掏了掏耳朵,佯作未闻,大清早的犯不上为一个恶毒的泼妇置气,将视线收回来的一瞬,她看见不远处的窗缝中一双怨毒的眼睛定在她身上,似要将她剥皮拆骨。

      陶渺微微蹙眉,她知道那屋住的是谁。

      自上回孙云打赌输了,在全村人面前丢了人以后,每回见着她都会红着眼,愤愤地瞪她。只是,陶渺有些奇怪,以孙云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么久都没报复回来,未免有些奇怪。

      她不闪不避,镇定坦然地直面孙云的目光,少顷,便听“啪”地一声响,窗扇被猛然阖拢。

      陶渺嗤笑一声,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任人拿捏的孩子了,上辈子孙张氏和孙云欠她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屋内,韩奕言听到闭门声,盘腿坐起来,到底是习武之人,也曾在边塞摸爬滚打过几年,趟过无数刀山火海,体格健壮,常人需养上半年的重伤,他仅仅用了大半个月就已好得差不多了。

      半柱香后,只听窗扇细微的声响,似是被风吹过,可榻前不知何时跪了一人。

      他低头恭敬道:“主子。”

      韩奕言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眼都不抬,“从我送出信到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他的声音分明没有波澜,底下跪着的元清却觉一瞬间背脊攀上一层冷汗,他跟了韩奕言数年,素来知眼前这个男人手段有多狠厉,他是在指责他办事拖沓。

      “主子恕罪。”元清稳了稳心神,“为了避开魏王耳目,属下才不得已拖了两日。”

      一个多月前,天弘帝下诏以孝期已满为由,命韩奕言回京,为防埋伏暗杀,韩奕言用替身迷惑魏王,自己则从这个偏远小镇绕行,却不成想身侧出了奸细,出卖其行踪,还在茶水中下药,才至于韩奕言在那个雪夜被人追杀。

      韩奕言睁眼,幽深的眸底一片晦暗。

      他本以为他销声匿迹大半个月,魏王那厢该是彻底放心才是,没想到他的戒心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不愧是父子,擅疑心猜忌这一点,倒是与天弘帝极像。

      “京城那厢如何?”

      “太子殿下已平安回京,按主子的吩咐,以病弱为由闭门谢客。”元清顿了顿,又道,“属下随车队一路北上,虽始终有魏王耳目在暗处监视,可却迟迟没有狠下杀手,恐怕......”

      恐怕魏王是等车队想到了京城,寻个法子,令那马车中的假替身,不,是让他韩奕言这个人自然而然地,以不会惹人注目的方式死去。届时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也不会想到真正的韩小侯爷早已被他所杀。

      韩奕言眸色清寒,他薄唇轻抿,沉声:“不必管。”

      他倒想看看魏王究竟会让“他”怎么死。

      “是。”元清用余光环顾了这一间破旧的屋舍,请示道,“主子,是否需要属下为您换一处藏身之所。”

      这屋舍破旧,不但窗户漏风,屋顶常年失修,只怕逢雨必漏,平阳侯府虽如今落难,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衣食起居依旧是寻常百姓遥不可及的。

      韩奕言薄唇微启,本欲脱口而出的那声好,在看到桌面上摆放的棋盘后,蓦然哽在了喉间,他沉吟片刻,淡淡地突出两字:“不必。”

      元清微微诧异,今早他是亲眼看着陶渺从屋里出去的,他家主子向来不喜女人靠近,这么多年身侧更是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可竟然与一个黑瘦的小丫头在一个屋中相处了大半个月,且还要继续住下去。

      然主子的事到底不是他能置喙的,元清正要应声,却听向来少言的韩奕言突兀地解释道:“此处荒凉偏僻,只怕改了地方,反引人注目。”

      那厢,后山上,陶渺捡了根树枝当棍拄着,爬得很是艰难,昨夜又落了雪,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堆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山上的路湿滑陡峭并不好走,陶渺不敢爬太高,勉强到了半山腰上,扒开雪堆拾了些枯枝树叶,丢进身后的竹篓。

      捡了小半个时辰,她便有些冻得受不住,四面的冷风从领口灌进去,只穿着一双旧布鞋的双脚冻到发麻,伤过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陶渺望了望只装了一半的竹篓,无奈地扶着树下山去,身子不舒服成这样了,没必要逞强,她可不想冻死在这山上。

      拖着发疼的腿,慢吞吞地走在回去的小道上,走了一阵,陶渺突然有些浑身发毛,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瞧,可待她回头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路上倒是有几个人,只是他们都埋头赶路,谁都没有在意她。

      许是错觉吧。

      虽如此安慰自己,陶渺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惊惧害怕,她疾步往家的方向赶,一进门便利落地落锁,好似晚一步就会有怪物扑进来一般。

      她向后退了两步,还未安下心,就感觉撞上了什么坚实的东西,垂眸便见一片高大的影子盖住她落在身前,她一颗心吓得快要跳出来,差点失声尖叫之时,却听那个熟悉冷淡的声音响起。

      “怎么才回来?”

      陶渺转身仰头去看他,虽身处一室这么长时间,但韩奕言几乎一直躺在榻上,她虽知他高大,却不想当人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种身高的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令她呼吸一滞。

      韩奕言垂首,亦观察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娇小瘦弱,似乎用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提起来,此时还十分狼狈,双颊和鼻尖被冻得发红,雪一化,裤脚湿了一片,她喘着气,呼吸凌乱粗重,似乎在畏惧什么。

      “出何事了?”他颦眉,下意识询问道。

      陶渺不喜欢这种被人居高临下探视的感觉,她瞥过眼,“没什么,我就是饿了,急着回来吃些东西。”

      她放下竹篓,将柴火倒出来,堆在角落,取来火折子想要生火,可那双冻得发紫的手却止不住颤,火如何也生不起来。

      陶渺有些烦乱地“啧”了一声,恰在此时,一只大手横空而出将火折子拿了过去,只几息的功夫,灶膛里的火便燃了起来。

      红亮的火光融着暖意,令陶渺不自觉靠近,身上的严寒终于渐渐消散开去。坐在矮凳上取暖之际,手上忽得被塞了一只盛满热水的碗。

      陶渺望向韩奕言,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她垂首沿着碗壁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仿佛抵达了四肢百骸,甚至于心口,都暖得不像话。

      她早已忘了有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场景,孙玖娘还未生病的时候,她也常坐在矮凳上,对着炉膛,看孙玖娘做饭,有时,孙玖娘还会为她泡一碗甜丝丝的糖水,糖是稀罕玩意儿,喝上一碗,陶渺就能乐好久。

      忆及往事,这段时日以来绷紧的神经似乎松了一些,她深吸了口气,忍住鼻尖的酸涩,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韩奕言并未拆穿她,视线落在她捧着碗的双手上,眸色微沉。之前教棋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一个十余岁的姑娘,一双手又黑又瘦,堪比常年砍柴的樵夫,漫步着厚茧,伤痕,还有冻疮留下的疤印。

      若不是做了数年的重活累活,那手也不会被糟践成这样。

      他看见陶渺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碗中,一瞬间却好像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中荡起了一圈涟漪,韩奕言感受着内心一闪而过的波动,眉心微颦,少顷,神色复归清冷淡漠。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罢了,他无需浪费精力关心太多,离开前,多给些银两便是。

      同情心,于他,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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