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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碎星 ...

  •   压天阴云为残阳映照着,染上红色,与地上流淌着的血河交汇,竟一时难以分辨边际。
      混沌跌撞着前行,不慎被尸体绊住跌了一跤,头在盔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几步外正撕扯腐肉的黑鸦被我惊着,哗啦哗啦的飞远了。
      我连忙摸摸怀里的信笺,确认那封薄薄的纸还完好才安下心来,虽不想承认,这东西比我的性命贵重多了。
      头上的血流不止,我停住脚步,索性在尸体堆里找了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坐下,看着眼前两方势力如今不分彼此、相亲相热地叠在一起,不觉得悲凉,倒觉得有些滑稽。
      说到底不过是贵族间争夺势力的斗争,最后被卷进去、丢掉身家性命的是我们这些下人,而那些贵人们坐在高处,依旧谈笑风生呢。
      人命如草芥、死如灯灭,录在纸上的不过了了几语,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来,不可惜么。
      “源平两家谁占便宜关我们鸟事,呸。”
      我啐了一口,拧开水袋灌进嘴里,喉咙滋润,心中的烦躁也平复了些。
      嘴上再怎么抱怨,还是得把战况送去给那些贵族才行啊——这么想着起身,本以为接下来的旅途与之前无甚分别,不料右前方突然传来窸窣声响。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探向腰间,握住悬在那好久没用的胁差,抽出刀尖指着。
      “谁在那!别给老子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喝声在尸山血海转了一圈又传回,震得自己双耳疼痛。定定心神,我朝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某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上去还是个孩童,不知为何出现在源平战场,发现我看他,孩童缓慢的抬起头。他的脸上被谁黥了奇怪的黑色纹路,在这片红云下,显得极其诡谲艳丽。
      我想起自家幼弟那年若能吃上饭,如今也是这般岁数,不觉生出亲近,等清醒过来,胁差早已经丢到一旁了。“小子,你是什么人。”
      那孩子裹着粗制布料当做上衣,坐在一具高大厚实的仰卧尸体上摇晃裸着的双足,可他那神态,倒像是坐在精致的榻上一般随意自然。
      质问被故意无视,他睨了我一眼,自顾自啃食手中的饭团。
      我认出包那饭团的布上的家纹,是平家的足轻。
      这孩子在捡死人的东西吃。
      “你饿了吗?”
      我有些不忍,把自己的口粮递过去,“吃这个吧。”
      “给我你吃什么。”
      “.....”
      我被他问住了,头脑一热做出决定,根本没想后果。
      是啊,给了他,我吃什么。
      战乱时人人自顾不暇,交出粮食等同于交付生命。我虽不怕死,却也不想白白牺牲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见我答不上来,孩童冷笑,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凉透的饭团,就像他啃食着的是那个死掉的平家足轻一样。
      那份邪佞恶毒,不是孩童该露出的表情。
      我不寒而栗,盯着他后退一步,这才发觉这孩子除了脸上的纹路还有更怪异的地方。
      他生着四条手臂!
      孩童无视我的惊惧,头都没抬,“没胆子还做信使,不自量力。”
      我心绪平复,反讥道,“你尚年幼倒有胆色。叫什么。”
      这次他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抬起多出来的两只手臂,拉扯衣襟。
      “宿傩。”
      “你这名字奇怪,出身何处,家里父母兄弟如何了。”
      我自知这话问的不好,可又实在好奇,恐怕戳中他的痛楚。若是父母健在,怎会让一个孩子流落至此。
      不料他笑了笑,抬头与我对上视线,眼里隐约含着怜悯。
      “我没有父母,名字是村里的人给起的,可我不像你,我的兄弟就在这里。”
      孩童指指自己胸口,“你不该问我的名字。”
      “为何?”
      “我的名字里有诅咒。你和村里的家伙不一样,你当我是孩童,他们可不这么看。”
      自称“宿傩”的孩童说,他因身形与常人不同为父母舍弃,山民捡了他回去,却没把他当做普通孩童抚养。
      “他们将我扮作是山神化身,半供奉半囚禁,认定灾厄都因我而起,谁不知道他们是要我背负所有人的罪孽。”孩童抛了抛未吃完的饭团,失了兴趣,“就连‘宿傩’的名字,都源自传说中的鬼神。”
      孩童的话不多,却意外的富有条理,我从只言片语中梳理出他的经历,心中的惊惧随之化作同情,继续听宿傩用无所谓的语气讲述他的故事。
      “后来一场暴雨夺走了全村人的性命,只有我活下来。流转到战场上捡点东西果腹,勉强活命罢了。”
      “你不该插手我的事,主动招惹灾厄,你也活不长久。”他说着笑起来,又从旁边的尸体上搜罗出食物塞进自己嘴里。
      我不信鬼神,只觉得人心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怕多了。
      苦笑起身,我向他伸出手。
      “你跟我走吧,虽很难富贵,总比在死人堆里好活命。”
      宿傩吃惊般挑起眉毛,抬手触碰我的指尖,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不,我讨厌善人,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吧。”
      被拒绝了。
      我没再强求,否则与那些强加罪恶在他身上的山民们有什么区别,目送他转身走远,我又有些不舍,追上去把干粮塞给他。
      宿傩愣愣看着手中的干饼,“你是傻的吗?”
      “你就当是吧。”
      我摆摆手,准备继续旅途,宿傩站在原处,没有跟上来。
      于是我与那个奇怪的孩童分别了。
      ——那个孩子,究竟是善、还是恶呢?

      直到若干年后,我带着兵马再路过此处,听说了“两面宿傩屠龙造福山民”的传言。
      “大将,两面宿傩是善是恶,或是鬼神吗?”年轻的兵士脱口问我。
      缠绕心头多年的疑问一朝化解,我突感释然,回答他说。
      “世间哪有鬼神,宿傩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源自sin eater|食罪者
    17世纪早期到20世纪早期,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等一些地方,出现了一些叫做似食罪者的职业,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吃掉死者的罪,在亲人去世时,他的家人会把一块面包放在他的胸口,由食罪者坐在尸体前面,死者的亲人们看着他吃掉面包,喝掉一碗淡啤酒,在得到钱之后,从他的凳子上站起来,用一种镇定的姿势说:灵魂已安息。
    由于当时的宗教气候,人们很重视罪的观念,渴望到天堂去摆脱他们的罪行,雇佣食罪者的家庭相信,面包确实吸收了他们所爱的人的罪,一旦罪被吃掉,所有的不法行为就会转移到食罪者身上。食罪者自己的灵魂背负了无数来自他的村庄或城镇的男人和女人的恶行,他付出了很高的精神代价,却很少得到世俗的回报。当时给他的硬币只有四便士,相当于今天的几美元。通常,在这样一个宗教时代,唯一敢拿自己不朽的灵魂冒险的人是那些非常贫穷的人,他们对一点面包和饮料的渴望超过了对宗教概念的担忧。
    迷信的村民把食罪者视为不洁之物而憎恶,由于他所选择的生活方式,食罪者断绝了与他的同类的一切社会交往,他一个人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些偶然遇见他的人都躲着他,就像他们躲着麻风病人一样。这种不幸的人被认为是与恶灵为伍的,并被赋予巫术、符咒和不神圣的行为;只有当死亡发生时,他们才会去找他。当他的目的完成后,他们就把他用来吃食物的木碗和木盘烧掉。——@臆想图志
    四时纪的设定中,宿傩在成为诅咒之王前、尚未幼童时还是普通人类,人类的善意与恶意,促成了后来的他。
    本篇讲述的正是宿傩在获得“屠龙”功绩之前与某位信使在战场遭遇的过往。
    那些被他吃掉食物的亡者,罪孽是否一并被吞噬了呢?
    主动送出食物(生的希望)的信使,是否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救赎呢?
    或许宿傩正是善恶两面的矛盾化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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