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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化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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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怨灵就麻烦了。
我捏着下巴,凑近打量那枚卵,宿傩揣着四只手,好整以暇站在一旁。
“怨灵会吸收人类的怨念,加茂牺牲掉的那些,恰好为他孵化提供了养料,真让人头疼。”
想起那个加茂,尾巴就隐隐作痛,那小子不愧是家族吊车尾,一腔热血是没错,却偏偏浇在火上。
“祛除怨灵与拔除咒灵不同,咒力源自诅咒,诅咒说到底也是人怨,使用咒力应对会适得其反。”宿傩伸出手,在卵(在他眼中是人类的脏器)上比划,“必须找到怨灵的根源,瞄准一点击溃。”
我边听边偷打瞌睡。
宿傩平日少言寡语,偶尔会像现在这样详细解释缘由,我虽然知道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授给我一些知识,可我又不是他的徒弟,更不是人类,学习这些有什么作用?
“阿龙。”
“嗯嗯,我在听我在听。”
“并不是强迫你学习人类的规则。”宿傩声音低沉,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人有寿限,我迟早会离开你,那时沾染了人类气息的你,该何去何从?”
“.......”
我答不上来。
我与宿傩因果纠缠,此身已无法回归天地之间,因生死在我眼中如同呼吸般平常,以至于我忽视了,也从未想过宿傩会死。
他虽与他人身形有异,终究也会化为一掊尘土。那时,便再也没有人可以陪着我了。
“所以才教授我人活着的方式?你要我作为咒术师活下去吗?”
太狡猾了,两面宿傩。
分明是你许下要我留在身边的愿望,满足了私欲,又要擅自为我安排好你自己死后的道路吗。
从胸口涌出浓稠的情绪,眼角鼻尖酸楚,牵连着喉咙也不能正常发音。
我抬头狠狠瞪着宿傩的眼睛,除了脸颊上那只,他其他的眼睛统统移开,不与我对视。
于是我伸出双手,捉住宿傩装饰着黑珠的耳垂。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说,“人类对龙神的信仰日渐单薄,我的末路有二,一是混淆其他神明失去自我,二是随人类忘却彻底消散。”
“你是我最珍惜的信徒,我已决定守在你身边,待你死去我亦死去,再无苏生。”
我自认为说了极为漂亮的一番话,虽然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那时我还是漏算了。
宿傩因我无意间留下的“诅咒”动摇,仔细想想,龙神的偏爱正是推动他走上背离人类之路罪魁祸首。
宿傩眼神柔软,不再坚持留我独活。
我有些心虚,连忙补充道。
“不是为了偷懒不学才找理由推辞,你教给我的,我都会好好记得。”我拍拍他的胸口,说,“但作为向龙神许愿的代价,你也要好好供奉我才是。”
“比如?”
“比如我都还没吃到当季食材制成的料理,再磨磨蹭蹭逗留下去,春天都要过去了!”
宿傩大笑,伸手揽着我的肩膀,将我拥在怀里。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说着他带我走向那枚卵,“接下来可没有回头的路了。”
跨出一步,意料外,我们没有撞到那枚悬挂着的卵,反而像是走入了水幕之中。
宿傩的话在耳边变得模糊,在很远的地方,又离得很近。
恍惚间我想,他所说的没有回头路究竟是指什么——是说与他在一起,还是说破除怨灵这件事?
容不得我想明白,眼前的景色突变,我右手一空,本紧紧攥着的宿傩的衣角不见了。
“宿傩?”
“与我在一起时还惦记着别的男人,不洁的女人!”
喉咙被扼紧,无法呼吸,我睁开眼,看见被我与宿傩杀死、本该沉在汤泉底的男人正骑在我身上,一手扼住我的脖颈,一手扬起,就要扇打过来。
我吓了一跳,抬脚踢开他翻身逃走。在汤泉中跌跌撞撞,被过长的衣带绊住双足,低头去看,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汤女的衣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幻觉吗?
那男人紧追不舍,我无奈,借着雾气躲在圆石之后。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决定只要他追过来,再做出什么不敬的事,就赐予他死。
男人嘴里念叨着腌臜的话,距离越来越近,他脚步带起水,哗啦哗啦的,停在我藏身的圆石前。
...是发现了我顺水漂出去的衣带吗?
“不过是任人玩乐的汤女,竟敢从本大爷手下逃脱,还不赶紧出来!”
傻子才会出来哦。
我摸到一枚尖锐的石头,比划着,准备给他头上狠狠来一下,不料抬起的手竟被捏住,动弹不得。
宿傩出现在我身后,低声说,“嘘,他在诈你。”
听到他的声音,我安下心来,把石头丢到一边。
余光瞥见宿傩果然也被换了装束,四条手臂委委屈屈的挤在狭窄的袖中,难以移动。
察觉到我的疑问,宿傩笑道。
“这是怨灵的梦境,那是黄泉人。不必理会,不出意外能看到一场好戏。”
好戏?
我燃起兴趣,与宿傩贴着,躲在圆石后看那和人行动。本以为他会坚持将我找出来,那人竟迅速放弃,寻到另一位看不清脸的汤女结对去了。
“若是两人裸着身体的游戏,我已经看腻....”
眼前的景象与我预料到完全不同,我噤声——那对儿和人叠在一起、手□□缠后,汤女的腹部迅速隆起,男人却面露厌弃之色。
手掌击在脸上的声音,哭喊的声音,惨叫声,以及隐没在温泉雾气中微弱的婴儿啼哭,混杂在一处,统统朝我们灌了过来。
“这是....”
压抑胃中翻滚的不适,我死死盯着汤泉中央,雾气将两人的身影卷了进去,巨大的阴影若隐若现。
“是怨灵的真身。”
宿傩说着,扯掉束缚手臂的衣袖,凭空抽出长戟。
雾气散去,男人跌坐在地,而女子的躯体肿胀成诡谲的模样,双目突出,牙齿碎成一粒一粒,从口唇掉落,四肢扭曲,头颅被撑大,最后从腹部爆发出血水,有什么自其中爬了出来。
“哇啊啊。”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划破空气,我吓了一跳,那声音竟越来越近,无视倒在女子身边的男人,也不在意我身边的宿傩,只朝向我迅速袭来。
呼吸之间便贴到脸前,我借此看清了那怨灵的真容——短小、沾满血污的手缠住我的脖颈,皱巴巴的脸上翻出没有瞳孔的白眼,无牙的嘴张大,随哭声呛出腥臭的液体。
“母亲。”
我听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