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殿下之缘牵疾冲》翡乙

5、追日的自白（上）

　　我是一只雕，被誉为天空的王者。
　　出生时的意外让我险些丧命，后来是一个名叫“疾冲”的赏金猎人救了我，并给我取名“追日”。
　　我的使命由此开始。跟随主人天涯海角，赚取赏金。
　　刚开始，我不明白主人为何执着于那些充满铜臭味的金属，更不明白既然辛苦得到又为何要给那些老弱妇孺？
　　后来人世辗转，我渐渐明白，君子济世，大道仁义。

　　主人行走四海，却从来没有去过溍国。
　　直到一个名叫“马摘星”的女人出现，主人才第一次带着我回到他七年未曾踏足的国土。
　　我因此知晓了主人的另一个身份——
　　溍国世子，川王殿下。
　　为了马摘星，主人恢复了世子的身份。他变得忙碌起来，笑容也越来越少。
　　我不喜欢牢笼一般的宫墙，总盼望主人一声哨响，带我重新出发。
　　可是主人好像遗忘了我。
　　我决定去宫外等待。

　　泰元城在溍王的治理下繁荣祥和，鲜少见到凶禽猛兽的溍国百姓，几乎都对我报以十足的警惕。
　　我寻遍泰元城，没有找到一处可以停落的地点，我只能飞往更远的郊外。
　　飞过一户人家的后院时，我突然听到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几棵枝叶茂盛的树上，栖息着许多鸟。鹦鹉、八哥、麻雀、锦鸡……
　　甚至一向自诩不饮凡尘露水的鹤，也悠闲地在树下梳理羽毛。
　　我想，或许可以停在这里。
　　我抱着一丝希望，朝它们飞去。
　　然而那些胆小的鸟类在看到我时，一下子全部跑光了。
　　人怕我，鸟也怕我。
　　难道没有谁能看出来，我虽然凶猛，却并未滥杀无辜？

　　我不再城中存有幻想。正要走时，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叫住。
　　“小雕。”
　　小雕？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小”来称呼我。
　　一名人类女子朝我走来。
　　她的脚步轻盈，身上有一股深山幽谷的芬芳。
　　这是久违的、自然的气息，是我与主人浪迹江湖时闻见最多的味道。
　　“小雕，你是从哪里来的？”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头。
　　我忽然有些松怔。
　　这是除主人以外，第一个触碰我的人。
　　雕的凶猛声名在外，锋利的喙与爪又是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武器，没有人不怕我。
　　可是她，居然一点也不怕。

　　她半握的手心渐渐展开，开始轻抚我。
　　不同于主人抚摸我时的鼓励与赞赏，她的抚摸温柔细密，满袖盈香。
　　我忘记了反抗，甚至贪恋她的味道。
　　“好乖。让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奖励你。”
　　背上的手掌拿开，她从一只绿色荷包里掏出一粒乳白色的果子。
　　“椰胶果是小雨最爱的零食，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摊开手掌送到我面前。
　　雕以血肉为食物，从不屑于食啜一般鸟类的素食。
　　可是那枚白果缠绕着一种我非常熟悉的香气，引诱着我朝它靠近。
　　我最终咽下了那枚白果，也认出了熟悉的香气，正是紫地丁的花香。那是主人每次受伤时，最常用的药材。
　　“以后就留在我这里好不好？等小雨回来，你们可能还会成为好朋友。”
　　她又想摸我的脑袋。但这一次我没有让她如愿，我张开翅膀，冲向天空。
　　雕不可能受人圈养，也不可能会有朋友。
　　我一定是傻了，才会与一个妄图圈禁我的人亲近。
　　太阳的光芒倨傲张扬，调皮的风赶着砂砾狂奔四散。
　　踏风追日，徜徉在这广褒无垠的天地间，才是我的归宿。
　　我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手搭凉棚，正仰头看着我。见我低头，她扬起双臂，朝我挥动。
　　“记得来找我！”
　　不，我不会再来了。
　　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再犯傻。
　　可是那混着椰子香气的紫丁花香，似乎因她挥舞的双臂御风而上，紧紧缠住我，再也挥散不去。

　　主人要大婚了，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随着婚期临近，主人开始频繁地饮酒。
　　当他喝醉时，就会拉住每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分享自己的喜讯；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望着马摘星的画像，枯坐一夜。
　　今晚，主人又痴痴望着画中人。银壶中的酒已经一滴不剩，可他好像没有喝够，踉踉跄跄站起来，想去拿桌上的另一壶酒，却因为没有站稳，重重摔倒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主人。见他没有动，我赶紧飞落在他的身边。
　　主人听见我扑腾翅膀的声音，侧头朝我看过来。
　　“如果……我放你自由……你一定、会很开心吧？”
　　浓烈的酒，似乎变成了他眼里明亮的水光。
　　他倒在月光里，藏起了寂寞的影子。
　　我无法承受这压抑悲伤的氛围，我迫切地想要去一个地方。

　　那次拜访之后，江府成了我在宫外的唯一栖息地。
　　我认识了江府的大小姐江行，一名专门为小动物看病的大夫。
　　也结交了一个朋友，一头名叫“小雨”的老鹰。
　　每当我在宫里感到烦闷的时候，就会来江府消磨时光。
　　那时，江行会倚靠在桑树上，轻抚我的后背，而小雨那个家伙却会故意来与我抢食椰胶果。
　　我越来越喜欢江行的抚摸，也爱上了沾满紫地丁香气的椰胶果。
　　我甚至渴望把这两种销愁的良药带回给主人，以抚慰他无法排遣的寂寞与忧伤。

　　我带着烦躁的心情急急落地，但是今晚的桑树下，却静悄悄地。
　　江行不在后院，连聒噪的小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轻轻啼叫了两声，这时有人来了。
　　“小雕，小雕。”
　　来人不是江行，是另一个打扮粉嫩的少女。
　　我的警觉让我赶紧离开，但是她突然向我扔来一个事物——
　　我最爱的椰胶果。
　　“谁能想到雕居然喜欢吃这种东西？可真是稀奇！”少女似乎对我特别好奇，想上前观察我，但是恐惧令她停在了离我三米远的位置。
　　“都说川王殿下养了一只雕，难道……就是你？追……日？”
　　我有些惊讶她会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拍手笑道：“你果然是川王殿下的宠物！真是太好了！”
　　宠物？
　　我突然有些讨厌面前的少女。

　　“哎哎，你别走呀！”
　　少女见我要走，慌忙倒出荷包里的椰胶果，接连朝我扔来。
　　一粒粒珍珠似的果子滚落在地上，陷入泥泞的土里。
　　我记起了江行用掌心托着椰胶果喂我的画面。
　　“真是有趣，难道你吃东西还挑人喂吗？可惜啊，我家小姐病了，以后就由我来喂你了。”
　　我听见她提到江行，转身停在树枝上。
　　“你听得懂人话？”少女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她压低声音，眼睛突然显露出兴奋的光彩：“我们家少爷啊，想娶我们家小姐，一早就跟我们家老爷大吵大闹。结果呢不只把我们家小姐气晕了，连带我们家老爷也直接被气死了……”
　　少女说得什么，我并没有完全听懂。
　　我只是觉得她那种莫名兴奋的表情令我生厌。
　　江行既然病了，那我就去看看她好了。
　　我再也没有理会少女的喊叫，径直飞往江行的房间。

　　还未到门口，我便听见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我听见了江行的哭喊，当我冲进房间，正撞见一名男人压住江行，粗鲁地撕扯她的衣服。
　　我气急败坏，朝男人的头顶狠狠啄下去——
　　“嘶——什么人？！”
　　男人放开了江行，转头看见了我。
　　我准备再让他尝一尝我爪子的厉害，江行却朝我大喊：“小雕，快跑！”
　　我不明白江行为什么让我跑，难道我刚才的“胜利”不足以让她相信我有能力战胜这个欺负她的男人吗？
　　然而，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看见了床踏板上，小雨被长剑贯穿的尸体。

　　男人提着剑朝我走来，可我望着小雨，怎么都动不了。
　　一道阴影从我的头顶落下来，我被一团巨大的血腥气包围。
　　“哥哥！求你、别杀它、别杀它！”江行趴在地上，紧紧抱住男人的脚，一面拼命催促我，“小雕，跑、快跑啊！
　　男人因她的哭喊，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叹了一口气：“妹妹对我，但凡有对这些畜生一半上心，我又怎么会逼着爹应允我们的婚事呢？”
　　江行没有说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男人蹲下，抹掉江行的眼泪：“妹妹只要答应我，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今天就放了这个畜生。”
　　江行答应了她。然后将我抱在怀里轻抚几下，走到窗台。
　　“小雕……”她啜泣着，却还是想努力给我一个微笑，“以后就不要再来江府了，好吗？”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她忽然抬起双手，将我送向高空。
　　这时，刚才在后院的少女飞跑过来，大声叫道：“少爷！它是追日、是川王殿下的那只雕！”
　　“什么？！”我听见了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及江行与我最后的告别——
　　“永远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