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未亡者的怨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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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宁得到密报，辛臻脱险，便私下派人继续寻找他和梅格的下落，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冯拓摆阵，正面迎击梁军，希望能为辛臻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此时，理亲王仿若不存在一般的沉默，只是在小股人马进出关内的时候，稍微有点动静，然后失望，继续沉默。
大皇子坚持一个军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刚正的面孔上没有任何动摇，望向梁军的眼神坚定。
太子此时表现出储君应有的风范，沉稳大气地站在士兵的身边，迅速有效地组织后勤供给，不断鼓舞士气。
冯拓皱着眉站在城墙上，看着梁军的前锋部队。几日前，梅格主动请缨，营救曜王，加上东宁郡王的劝说，他虽觉不妥，但还是答应了。为了制造营救机会，俞军夜袭梁军，虽说没有大用处，好歹曜王成功脱险。只是现在曜王和梅格两人下落不明，大战在即丢了一王一将，实在不利军心安稳。
“大将军还在担心？”东宁看着冯拓一脸忧心，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敌军的前锋大营。
“王爷，能不担心吗？”冯拓回眼扫了一圈身后众将，压低嗓音，“陛下虽然送了那份密旨，可谁都知道曜王可是贵妃的心尖尖。若他有个好歹，咱们这些人哪兜得住！现在我只望梅格快点带他回来。”
东宁松松肩背，“方将军，现在不是想那些杂事儿的时候，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应付那群西梁猴子吧！”
“呜呜——呜——”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快步奔上城楼，跑到冯拓身前跪下大声道，“报告大将军，郡王，梁军主力大部拔营正向汉寿关开进！先锋部队已在五十余里的石壁沟扎营！”
冯拓扬扬胳膊，“那群混蛋害得老子四千儿郎无辜战死，今个儿再来，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几位大将站在城门楼上议定应敌之策，冯拓吩咐众将准备，随时出军。东宁此次负责监军，并不主导军事，看着众将领命而去，静静站在城楼，拉弓，指向梁营。
许久，收弓，低头，叹息。
接下来几天，众将准备军事，东宁依旧守在城头，听得骏马长嘶一声，一骑以极快的速度停了下来，灰衣人借着惯性迅速下马，一个趔趄没站稳，依旧保持奔跑的势头，跌跌撞撞冲上城头，满脸尘土掩不住欣喜，看见东宁倒头便跪，“主子，找，找到曜王殿下了……成大人在后护卫，稍后就到。”
冯拓按下掌，阻止了正待出军的众将，看着身旁的东宁。
东宁扶着城墙，微微一怔，眼角有些湿润，强忍住不合时宜的喜悦。
冯拓还算冷静，“接曜王入关！派人通知理亲王，让他安心。嘱咐众将严阵以待，谨防梁军偷袭！”
一群士兵簇拥着两骑远远而来。黑衣男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双脚稳定如山，显示出绝妙的骑术，小心地扶着另一个虚脱的男子下马。
满面疲惫的男子看着营前的众人，撑起虚弱的笑脸，“四哥，十一哥，我回来了！”
理亲王死死地盯着辛臻，上下扫视好几遍，确认他的确没事，硬邦邦地说道，“辛苦了，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回营帐去了。直到将众人的目光关在营门外，深深吁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立刻涌上心头。辛臻被俘的日子，他没有一天睡地安稳，每晚都梦见那孩子哭得凄厉……现在，那孩子总算平安回来了，他终于解脱了。他知道这些天辛臻过得多么痛苦，总算是解脱了！
辛臻哭笑不得地看着理亲王离去的背影。
唉！他的哥哥们果然都是一群性格扭曲的怪胎，不过这样也好。“十一哥，妖孽十一哥，我快透不过气了，可别我没死在梁国的刀下，反被你的蛮力勒死了！那就太亏了！”
东宁松开胳膊，深深地看着辛臻，说不出话。
……
“大将军，曜王回去了。”冷珏快步走到童天临的身后，回禀追击的情况。
“嗯……”童天临背手看着远方的汉寿关，脸上带着淡淡的杀气，“冷珏，我后悔了！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我所想那般顺利！果然，应当直接杀了他！”
“我就说啊！当时抓到慕辛臻，就直接领到阵前砍了！让那帮俞狗好好瞧瞧他们的王爷是如何死在咱们的手上！可大哥，你偏偏……”童天益立马接话，被童天临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童天临不知内心这股不安到底因何而来。他一直认为慕辛臻对俞国皇帝有深深的恨意，为了洗刷他们母子二人的耻辱，一定会答应合作。可他偏偏拒绝了。他不相信那人心中无恨，定是压抑着。所以他决定放那人回去，虽说步骤复杂点。若那小王爷想做点什么，说不准会让俞国翻天，还有那个理亲王……只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大将军，事已至此，多想无意，即便慕辛臻平安回去了，他对俞国皇帝也会另有他想，毕竟俞国遗弃他在先！！”全域想起慕辛臻听到那个消息时的眼神，虽然很快，但是他还是看到了。
人在绝望中会产生疯狂的想法，而那一瞬的绝望，一定会引起疯狂的结局。
童天临转身回营，轻轻地说道，“但愿如此……否则，我们的小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
辛臻回营时极其邋遢，满脸胡茬，萎靡不振。军医做了检查，发现辛臻严重脱水，腹部内脏受损，左臂扭伤，左脚踝肿的像包子，右腿骨裂，肋骨轻微开裂，后背腹部尽是紫红的淤青，再加上几天艰苦跋涉，风寒未退，整个人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几近掉了半条命！
军医是太医院出来的，闵果的老熟人。早听说曜王爷是个麻烦，如今一见，连连叹气。在边关不比在京城，条件有限，许多珍贵药材都找不到，看着这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王爷，他只能尽力而为。
东宁知道辛臻病情危急，几乎气疯了，把梅格大骂一顿，责怪他不会照顾人，救人都救得遍体鳞伤，简直就是个废物。
梅格知道辛臻受了伤还一路坚持，心里也不好受，不吭声，不动气，安静地听着东宁破口大骂，面上依旧一派冷淡。
最后，其他几位与梅格交好的将领好说歹说，百般求情，东宁才气呼呼地甩袖而去，看望辛臻的伤势，临走前说了句谢谢，梅格却说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噎地东宁心里一堵。
辛臻整整昏睡了七八天，再度醒来时已是晚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好好地小吃一顿，全身上下整理地清清爽爽这才敢见客。前来探病的东宁见辛臻能够下床走动几步，全力发挥毒舌本能，把他从头到脚念了个遍。
辛臻极度惭愧和窘迫，深感对不起家里的兄弟姐妹，对不起广大的人民，对不起伟大的祖国，连连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这才脱身。然后窝回被子，继续当病人。
冯拓和几个主将都很忙，没人有空理会他，辛臻也乐得自在。
理亲王一直避而不见，派人把藏意还给了辛臻，让他好好休息，择日回京。
辛臻希望能见理亲王一面，又觉得不妥，不好勉强。
一个人养病很无聊，没几天就晃回伙夫营。一帮胡子拉碴的大汉围着辛臻一脸感慨加感动，辛臻不明所以。之后，莫名其妙地大显身手，做了顿饭，又晃了回去。
摇摇脑袋，很是不忿！他明明是需要休息的病人，虚弱地很，这群大男人怎么能让他动手做饭呢？实在是太过分了！
士兵们却是一派动容，曜郡王不顾身体不适，体贴将士，亲自下厨，抚慰众军，其心可敬可叹！真是好人哪！
有时候，美丽的误会，就像一个火苗，渐渐蔓延开了。
辛臻月前大发神威，一骑救兄的美谈早就传遍三军。加上这么一出，辛臻在左军中的名声又好了几分。
不过，被俘也是事实，军中的确有些人瞧不起软弱无能的辛臻，而且人数不少，闲言碎语没停过。冯拓知道此事后，派人压了压，没压下来，一些不好听的话就传到辛臻耳里。说什么，曜郡王身为王族子弟，被俘后苟延残喘，不知羞耻地活下来，玷污皇族英明，败坏祖风；害得大军停滞不前，不能擅用军事，延误战机，给了敌军可乘之机；劳累三军不断派人援救，浪费军力物力……等等。
冷静地想想，这是必然的。
辛臻没王霸之气，在军中熟悉的他也就那么几个营的士兵。其他人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个嚣张跋扈，庸俗无能的曜郡王。换成任意一个‘当代’皇族被俘，都会深感愧对祖宗天下，说不定会在这种负面舆论压力下，选择以死以谢天下。
穿越大婶带来的辛臻，精神强悍的程度不能用平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只当是耳边风，听过就算。
病好了，心事多了，辛臻的心事却无人可述。
晚上睡不着，披上外衣，向护卫们交待了几句，来到附近的小山坡，找了片干净的石头堆，侍从点上篝火，退到远处，辛臻一个人安静地想着心事。
这些时日的折腾，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婴儿肥的脸蛋拉长了，人黑了，壮实不少。逃亡的那几天狼狈至极，胡子拉碴的模样吓到不少人，现在的辛臻不算俊美，印着火光的侧脸温和而平静。
辛臻闭上眼，仔细回想着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一切……
杀人！他杀了人！
直到现在辛臻还记得挥刀砍掉人类头颅的感觉，暗红色血液从伤口喷泄而出，撒到他身上。血腥味，令人厌恶的腥湿膻热的味道，笼罩在身体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好恶心！
辛臻艰难地举起手，看着白净的双手，一阵反胃，想吐又吐不出来，越发觉得恶心，不住干呕，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
他不后悔！不杀人，死的就是四哥，他不希望四哥出事！他说不出四哥到底哪里好，冷淡阴沉，刁毒刻薄，不苟言笑……可对身边的人，四哥一向眷顾。那样的四哥，他真的厌恶不了。
在敌营的日子不好过，童天临毫不放过任何打击他内心的机会，他努力地忍耐坚持，等着有人能去救他，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没有想到更可怕的事情却紧跟而来……
皇帝，他的二哥就那么放弃他了。舍，一个舍字，就把他独自扔在梁军大营，生死不顾……
辛臻再也忍受不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想发泄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只因悲伤才哭泣，纯粹而单纯，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涌出，心里那股哀伤却始终消散不去。
正在营房看书的东宁听见远处的哭声，想起那个称不上坚强的弟弟，连忙赶了过来，正要问情况，看着满脸泪水的辛臻，哑口无语，机敏的反应顿时失效，只是愣愣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月太妃信奉危机教育，他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没有被安慰的经验，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他的应对范围。
辛臻咬着手掌，尝到血的味道，依旧不愿发出哭声，偏过头去，带着哭腔，“我没事。十一哥，让我一个人，静静，静一静，就好了……我自己没事的，我可以……可以……”
东宁的声音低沉，给辛臻披上厚实的皮裘，“十九，夜深了，早些就寝吧……”
“十一哥……”辛臻一直在忍耐，他一直提醒自己，这些哥哥们不是简单的存在，可以亲近，但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他的软弱，可是……
看着东宁面上的柔软，扁扁嘴，一头扑进东宁的怀里，放声大哭，“十一哥，我好怕……为什么不早点救我！我一直等你们去救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了好多人，好多人都因我而死，明明死的大都是梁人，可我还是好难受！”
“你们都不要我了，皇上不要我了，十一哥不要我了，四哥也不要我了，大家都不要我了！我以为我会死在那边！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想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为什么!十一哥，我错了，我不该来边关！我想回家，我不要继续待在这里，我要回去，回去……”
“我好怕就这样死去，更夜还没回来，永安的身体还很差，府里上上下下都还没安置好，我都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四哥和你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只要你们在边关，就一定不会放弃我……我等啊等啊，一天一天，谁都没有来，谁都没来，等来的却是童天临告诉我，皇帝舍弃我了……没有人要我了吗？那，十一哥……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好恨，好恨！为什么他可以那么简单地放弃我，为什么他就用一个字来放弃我？可是，可是，娘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我是她的儿子啊！她为什么不求皇帝派人来救我！娘也不要我了吗？十一哥……”
东宁安静地听着，轻抚着辛臻的头顶，他的委屈，他的恐惧，他的愤怒，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扎进东宁的心里，很痛，很痛。帝王家的孩子总得接受这样的命运，也许在普通人看来，皇室子弟过得骄奢浮华，无忧无虑，可是谁又知道他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怀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东宁送哭得累睡着了的辛臻回到营帐，才发现那宽大的衣摆下消瘦许多的身体，他能够想象辛臻受的精神压力有多大。童天临绝非善类，那人最喜欢的就是压迫他人的精神，看着别人精神崩溃是他最大的爱好，那个变态……辛臻的形容词到是极其贴切，果真是个变态。
既然辛臻回来了，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该如何答谢童天临这些时日对辛臻的照顾呢？
东宁翘翘嘴角，阴狠毒辣的神情。毋庸置疑，方才笑得温雅的男人才是俞国打仗最不折手段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未亡者的怨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