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忆昔》晏城

1、第 1 章

　　昨天奶奶去世了。
　　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哥哥姐姐都坐在沙发上面一言不发，爸爸沉默的抽着烟，我的眼泪像屋檐上面的雨珠一样，不住的往下落，妈妈叹着气，抱着我，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背。
　　奶奶走了，那个最疼爱我的长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个待了七十六年世界，留下了一屋子的思念。
　　自爷爷走以后奶奶身体就不好，这几年来，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面度过，她也不止一次的抱怨过老天，她说：咋还不死呢，俺都活累了，花钱又费力，还要你们来操心。
　　爷爷在五年前去世，他走的很突然，但是大家也没有吃惊，他本来就是一身的疾病，呼吸管道疾病，肺病，最后也是因为肺癌死掉了。
　　还依稀记得爷爷奶奶都活着的时候，两个人有吵不完的架，都是些生活琐事，为粥太稀了，为咸菜的时候醋放多了，为西瓜的籽，为炒菜的花椒。
　　我七八岁的时候，跟着奶奶去医院给爷爷送饭，爷爷打开那个盖子，又在那里念东念西，什么米饭太硬啊，他的牙齿咬不动之类的。
　　我凑过去尝了两口，压根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里挑刺，奶奶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骂道：“你个死老头子，爱吃不吃，不吃拿过来。”
　　爷爷也是板着个脸把饭盒递过去。
　　奶奶转身就出了，我急忙跑上去跟着，奶奶吧我推回来，让我在病房里面等着，她一会儿回来。我一进门就看到爷爷捂着嘴巴在那里咳嗽，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一直在那里拍心口。
　　不久奶奶就回来了，爷爷这下再也没有挑剔什么，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无论一年四季，我家的晚餐一定是稀饭，而且喝稀饭以前，奶奶总是第一个去盛，把最下面煮烂的豆子，米，全部舀到爷爷的饭盒里面。
　　爷爷偶尔也回家吃饭，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家总是要早些把饭煮好，因为爷爷喜欢挑花椒，他在饭前把所有的花椒都要挑出来，几乎是一个都不剩，所以我们在爷爷回来的日子里面，吃的饭菜总是温的。
　　那时候，我还不满十岁，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后来才慢慢知道，原来爷爷喝稀饭是不喜欢汤的只吃下面的东西，奶奶喜欢吃花椒的味道却讨厌看到花椒。
　　姑姑告诉过我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我听得都是直打趣，不禁感叹，爷爷真是一个老班究。
　　奶奶是河南那边的一个小乡下的孩子，是因为家里面闹饥荒，逃难才到了我们这里，遇到了爷爷，而爷爷确是一个地主家的孩子，虽然他们家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被打到，但是他身上不免是有些讲究的。
　　不知道是谁介绍爷爷奶奶认识，虽然爷爷是嫌弃奶奶的，但是最后还是走在一起了，奶奶目不识丁，爷爷的爷爷还是个举人，所以他父亲也是懂些文化的，爷爷自己也很好学，是真的挺有学问，能够自己作诗，写得一手好字，还会打算盘，量东西，算算术。奶奶吃饭大大咧咧，爷爷确是公筷，自己的筷子分得很开，他总是说奶奶，说了一辈子了，她还是她的样子，他还是他的样子。
　　爷爷斯文秀气，个字不高，165这样，身子骨挺瘦弱的，奶奶也是165，一直就是虎背熊腰。爷爷因为工作做得好，被上面提拔上去了，有的人怀恨在心，把爷爷打了一顿，那人可是个东北汉子，我爷爷哪里打得过他，被揍得眼角都出血了。
　　恰巧那人是我家邻居，听别人说了这件事情，加上看到爷爷的样子，奶奶已经是很生气，但是还是忍住了。
　　那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家的鸡站在两家的墙中间，奶奶还没有发现，那家的女主人就开始骂了，具体内容姑姑没有跟我说，奶奶当时就气不过了，拿了锅铲就冲到他们家里面去了，那女的也出来了，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奶奶的力气本来就大，加上上一件事的气，这下打得是不可开交，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拉了架，奶奶回去以后，确实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就是脸上给抓了几道，喝水的时候觉得嘴巴里面有东西，吐出来一看，是把人家的小拇指要断了，当时姑姑看了一看，吓得大哭起来，奶奶倒是面不改色。
　　后来爷爷做了厂里面的厂长，那个男的还是一直坐着他的汽修工人，我们家也理所当然的搬出了那个地方，住到了新房子里面。
　　也就是在那个地方爸爸出生了。
　　生出来爸爸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很遗憾，已经有五个男孩子了，只是想要多一个女孩，没想到又生了一个男孩，两个人都是唏嘘不已。
　　过了两个多月，爷爷有一天突然跟奶奶说要把孩子换掉，奶奶惊愕的看着他，他也有些慌乱，但是还是说要把爸爸送出去，和他的一个在市里面做官的堂哥换个孩子，那家人没有男孩子，七个女孩子。
　　奶奶很是了解爷爷，惊愕之后也没有什么反映，满口答应。
　　到那天人家来换孩子了，奶奶开开心心的把爸爸抱出去，爷爷却拦住了，左看右看，皱着眉头跟奶奶说：“云芳啊，我觉得咱家的科儿，比他家的孩子漂亮多了，你说，换了是不是亏了。”
　　奶奶当时就大笑起来。
　　姑姑跟我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就觉得爷爷特别逗，嘴巴硬的要死。
　　奶奶也说过这件事，事情是一样的，只是奶奶后面说过一句话：“我就知道那死老头是那样子的人，骚包。”
　　我总觉得这句话有绕不开的千丝万缕，浓浓的情意，世间的情爱有多种，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有此情绵绵无绝期，更有无数肉麻的情诗，但是最感人确是‘懂’字。
　　爷爷死后，奶奶的身体垮了，爸爸妈妈说把她接来我们家一起住，她怎么都不肯，他们两个也是一阵无奈，我后来问奶奶为什么不来，她笑着说：“因为你爷爷没有去过你们家啊，他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听得一阵心疼。
　　信了一辈子神的奶奶，一直念着爷爷的托梦。
　　两个人死的年份差了五年，日子只差了一天。
　　都是在阴雨连绵的六月，虽没有清明的感伤，但是却最是动人。
　　未了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