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语休

3、胭脂泪，留人醉（原稿）

　　胭脂泪，留人醉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
　　——题记
　　“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我自嘲一哂，这不过是李氏的多愁善感罢了。略过身旁小周后担忧的目光，笑看彩袖宫娥殷勤劝杯，拈起盛满琼浆玉液的青釉杯盏，我抬头对月痛饮。
　　桃树上春鸟啁啾，绯樱庭院，笙歌画堂，舞女如蝶翩跹翻飞。仿佛笼身于一片雨晴风晚的漠漠夕照之中，桨声灯影的秦淮，水木清华的金陵，水软山温的江南，侵袭而来。无数流光碎影，在脑中转瞬即逝，却又纠缠不清。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秦淮两岸香拥翠绕，是谁轻舞罗扇扑流萤，黯然伤怀于碧水秋云间的舴艋小舟？
　　歌姬们的声音温婉低回，不经意间居然有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味。翠竹真如，黄花般若，心上种来心上开。红墙深处，幽径飘香依旧，而物是人非，人面不再。一时间，所有苦涩，蔓蔓枝枝，缠上了心头。
　　蓦然起身，我推开了几案。霎那间，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不然，为何女孩们不染纤尘的双眸染上了恐惧？犹带着江南水气氤氲，还有不自知的怜悯。
　　怜悯，是啊，怜悯！
　　我，李从嘉，何德何能，长据上位十五年。奉了大宋正朔，终日不过风花雪月，这一方山水竟皆姓了赵。仍记得那一日仓皇辞庙，教坊离歌犹在耳畔，垂泪宫娥近在眼前。被掳至汴京，只得南面鞠躬，称臣受辱。
　　薇——我绮丽绝伦的小周后，蕙质兰心，尤擅丝竹。也随我远离那雕梁画栋，颠沛流离至此。薇，我害了你啊。
　　“国君”，星眸旖旎，薇轻声唤道。
　　国君，哪里还有国君？这里只有空余虚名的违命侯。
　　“薇，可曾觉得我无用？”我抚上重重刘海下掩盖的流光重瞳，“我，右眼重瞳。人皆言，目有重瞳，一如圣人舜，必有治国之才，安邦之智。而我却……”
　　“我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虽为父王第六子，但被寄予厚望，立为太子监国。但并无建树，只求能偏安江南一隅，但竟也不能够。大臣钟谟尝谓父王，‘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果真，今日归为臣虏。”
　　“那日，宋兵兵临金陵城下，宋皇意气风发，气宇轩昂，而我肉袒出降，形销骨立。相较之下，那等风采，使我无法匹及的。宋皇横扫南唐、南平、后蜀，雄才大略。”
　　“薇，我真是羡慕他，”我宛如隐在重重枝影叶翳下，瞳仁一片深邃暗潭。仿佛听到汴京遥遥童稚，朗朗歌声 “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
　　薇笑了。一江碧水映在她眼中，折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晕。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春风暮色里。
　　“从嘉，可记否，你我相识之时，你面若润玉，俊美环奇；一姿一势极尽神采英毅。恍若晨饮木兰之坠露，暮餐秋菊之落英……”
　　“再者，你的工书善画，能诗善词，又通音律，何人能及你十之一二？宋皇能否？焦桐琵琶，柔美清婉 。你重订羽衣霓裳，因而千古名曲，在你手中得到传承，重现风华正茂。余韵萦萦，仍弥漫在夜色笼罩的秦淮河。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水阔天空或是纸醉金迷，全凭一念之间。
　　有声音低沉得涣散而迷离，好象就在耳畔响起，又好象是从很远的方向传来。仿若童稚朗朗，却又苍老淡漠，飘然乘风般娓娓道来，幽深又炽盛，潺湲如流水。
　　往事种种，如云烟过眼。后人感慨“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
　　雕栏流苏，两人对酌，相对亦忘言……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从此一壶酒，一句诗，携一红颜，纵情山水。
　　只恨命运捉弄，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