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哈尼路亚

1、堕剑仙

　　001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由整块莲纹符玉凿就的暖床上。

　　这个时节，我应该在瑞士圣莫里兹滑雪场，而不是这里。

　　掀开南海鲛纱织就的雪白幔帐，碧色琉璃晶睛石穿成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动，我试着将它们挂在床柱上，只这个动作，就耗去全身大半力气。

　　这具身体，弱得可怜。

　　寝殿里氤氲流转着熏香，四周的仙石散发光辉，只一眼，我便知晓这是个连环聚灵阵法，刚才的举动，已经触动禁制。

　　我侧着身子，轻轻靠在自暖的符玉上。

　　想来，精心保留我身体的那个人，很快就会赶来。

　　我闭着眼思忖该如何感谢他。若不是本体得以安存，我那具前往异界的身外法身也不能获得新生。

　　该怎么说服对方继续保留我的身体呢？

　　正当我思考时，一阵风拂面而来，我察觉到颊侧发丝扬起时的痒意，缓缓睁开眼睛。

　　来人玄衣乌发，剑眉入鬓，一身凛冽气息直叫这暖春似的寝殿凉了三分。

　　我却不敢认。

　　实不相瞒，他与我的前夫，正道魁首，被称为无情剑尊的洛清怀很像。

　　但这家伙一身玄衣、泼天煞气，绝不是我记忆中白衣胜雪的剑尊模样。更何况——

　　他没有佩剑。

　　一个剑修不配剑，像什么话。

　　002

　　碧色琉璃晶睛石帘晃动着，发出珠落玉盘的清脆声。

　　我猝不及防地被揽入怀中，视线受阻，只能看到覆在我肩上的，微微发颤的手。

　　我很奇怪，目光落在那手上一枚小小的痣。

　　不错，是洛清淮的手，这只曾经握起仙器清霜剑、一剑灭杀十万异兽的手，为什么发颤？

　　大抵，这就是不见清霜剑的原因吧。

　　“两百年，你终于醒来了。”

　　我靠在他的怀中，没有挣扎。

　　记得濒死之际，我的灵魂逃往异界，不过才停留五载，而这里，却足足流淌过了两百载春秋。发觉空间流速不一样，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去，想来不会影响异界的诸项事宜。

　　“好久不见啊。”我撑起些身子，看向洛清淮，清浅地笑了笑。

　　修仙者辟谷后容貌永续，他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可我觉得好陌生，原本的称呼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我只唤了一声，“剑尊。”

　　他是剑修，两百年前已趋大乘后期，叫一声剑尊，不会有错。

　　他居高临下地盯了我许久，在我将要移开视线时，托住我的脸，骤然吻了下来，他的唇舌带着股冷意，如一把出鞘的剑，带着凛冽霸道的气息侵入了我。

　　洛清淮的手掌上满布练剑时握出的薄茧，那茧子摩挲着我的脸颊，带来轻微的刺痛。

　　我头晕目眩，身体也开始颤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嘤咛声，几乎要哭出来，积蓄点力气的右手下意识攥上他身前衣襟。

　　他伸出一只手覆上我的右手，终于停下入侵的动作，身子却没撤离，与我双唇厮磨着，另一宽厚的手掌则一下下抚着我的背。

　　我听到他轻轻呢喃着，“吾妻。”

　　我愣住了，这才想起，那封和离书，我还没来得及给他。

　　003

　　我确实是他的妻子。而仙魔战场上穿胸一剑，和如今这副灵气外泄的身体，则是他的道心。

　　杀妻以证的无情道心。

　　004

　　是了。

　　我回到这里，用的不再是过去五年在异界的身外法身，而是两百年前被清霜剑穿胸而过、支离破碎的本体。

　　一剑霜寒十四州。

　　洛清淮的一剑，又岂是两百年可以抚平的。

　　005

　　衣料摩擦，洛清淮抱住我，却不敢太用力。

　　“莫慌，我会集天地灵宝，助你疗伤。”

　　006

　　我根本不慌。

　　抬起头，却发现他的眼睛变得很古怪，黑色的虹膜外，还环着一圈血色，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我问他：“你怎么成这样了？”

　　杀妻得证无上大道，又回去两百年，洛清淮为何还不飞升成仙，反而成了如今的模样。

　　007

　　洛清淮盯着我，一字一顿——

　　“我堕魔了。”

　　“那群仙修迂腐不堪，不叫我救你，说灵宝是天道垂怜，耗尽天下灵宝去救一人，会让苍旻大陆失道少运，生灵涂炭，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真是笑话，若没有你，修仙界早该覆灭。”

　　他虹膜周围的血色开始向中间浸染，那神色，既癫狂又冰冷。

　　“若修仙无法逆天而行，那我便堕入魔道，省得那群道貌岸然的东西终日在我眼前狺狺狂吠。”

　　“我要救你，没人能阻止。”

　　008

　　神经。

　　009

　　洛清淮还想来吻我，这回我躲开了。

　　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动作，定在原处，眼中流露出不解。

　　“你花了多大的代价，将我的魂魄招回来？”

　　010

　　竹青霜的问话让洛清淮陷入回忆。当初他得了一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九天玄尊玉莲，若不是有此无上至宝，他不敢冒险伤她。

　　青霜是天生灵气化形，只要留有一口气在，集天地灵气，便能复原。

　　他掠尽苍旻至宝，却还是等了整整两百年，

　　只因仙魔战场上留下的只有一副躯壳，三魂七魄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