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天上地下（六） ...
-
在这段记忆里，司铮通过恶鬼的眼睛，看到了发生在登极境内的屠杀——氤氲着如墨阴气的荒芜之地，地面是深灰色硌脚的沙粒，一眼望过去，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这时，如萤火般，被风沙弄得若隐若现的亮光，出现在了视野里。
恶鬼激动地跑了起来。它飞扑到了那点荧光之上。微弱的光线，让它（他）看清了散发出光彩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闭着眼睛，几乎融入沙地里的青年。他看起来年轻极了，俊俏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般，嘴角愉悦地翘起。
这是别灵。
在恶鬼的记忆里，司铮看到了那只胆敢伸向别灵的爪子，尖锐的指甲刺穿了别灵的肚子，鲜血喷涌而出，让深灰色的沙粒变成了比墨汁更浓郁的黑。
·
肥遗全身鳞片炸起。他感受到了冲天的杀气，如天幕压下来般，将他压得无处躲藏。
借着阴间晦暗又晦气的光，他仔细打量着司铮现在的情况。
化做原形的司铮，还在读取恶鬼的记忆。他那龇牙咧嘴的丑样，比刚才看着更恐怖了些。越来越多的黑雾从他身周涌出，将他本就不小的原形，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
这……这不对劲！
这不是混沌正常的形态。
这是……这是他发疯时的样子！
七百年前，见识过司铮这副模样的肥遗“哧溜”一下，蜕掉了壳子。他那颗老式吊扇大小的元神，屁股着火般，朝着阴间和天界的交汇点冲去。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司铮若是真的发起疯来，他除了折损元神，根本没办法逃脱。可若是他折损了元神，司铮哪里还会让他有机会逃回天界？
他是偷偷下界的，到时候就算死了，也无人替他报仇。
那可不行！
肥遗一边逃，一边惊恐地往后看，司铮的身躯还在膨胀。除此之外，司铮双眼处，也不正常。
那双本该发出金光的眼睛，此刻射出猩红的血光，下一瞬，又变成了能吞噬一切的黑。
不是说混沌的眼睛都是瞎的吗？怎么司铮的眼睛能一会儿一变？难道他不是瞎子？
·
“你保不住他。”
周悯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司铮耳边回荡。
恶鬼记忆里最后的一幕，是别灵被恶鬼咬死后，魂魄被迫甩出身体的画面。可怜的青年面色苍白地滚落在沙地上，再抬起头时，眼神慌乱无比。
可他没有尖叫，而是安静地待着不动。
司铮赫然想起，这是他告诉别灵的方法——一旦不慎落入幻境，那就待着不动。
他对别灵做出了承诺：不管是什么样的幻境，他都能找到他。
可现在……
“你保不住他……”
又是这句话，明明只是哑声低语，却如雷霆般在司铮耳边炸开。只因他猛地意识到了，别灵待在原地不动的代价。
作为新死的鬼魂，别灵魂体不稳。
可他方才杀气四溢，攻击肥遗时，压根儿没有留力。
两只上古凶兽对撞时产生的威力，不仅可以撞碎登极境外围的屏障，还可以撞碎……里面新死的幽魂。
“是你害死了他！”
周悯的话语变了，变成了尖锐的指责。
司铮想吼出一声“闭嘴”，可话到喉咙，只能噎得他难受。
周悯说得对。
他保不住别灵。
他害死了别灵！
脆弱的魂魄哪里禁得住对撞的威力，被轰成碎渣，都是有大造化。而登极境内的罡风，不会允许这些碎渣集聚起来，任其重塑出人形。
如此一来，别灵连来世都没了。
那他……
那他……
那他只能毁了这登极境，毁了这阴间！
自责？
那不是司铮的风格。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解决方法，那就是让阴间的阴气和人间的灵气融合。只有这样，才能让别灵的灵魂碎渣重新汇聚，重入轮回。
不！
不行……这太慢了。
人间的灵气日益稀薄，就算阴间和人间的通道彻底打通，也至少需要数千年，才能让别灵的魂魄归位。
除非……
司铮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幕。
原本应是灰暗中带着几分血色的天幕，此刻看起来雾蒙蒙的，像是有什么模糊的东西叠在了上头。
司铮闭眼，又睁开，还是这副情况。
怎会如此？
难道刚才打肥遗时太用力……那也不该是眼睛出问题，该是爪子出问题啊。
忽然，师尊对他说过的一句箴言，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司铮，当你真正不开心时，你的双目才会视清这万千世界。”
司铮惊愕地关掉了自己的天眼。霎时间，他眼前那层雾蒙蒙的东西消失了，再次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从未有过的清晰的世界。
那些被天眼以灵气划分的物体，通通回归了它本来的面貌，变得生动又多彩起来。
原来……这就是有眼睛的感觉。
可若是要靠别灵的命才能换来，那他还不如瞎着。
司铮忽然感受到了脸颊上有些不对劲。他再次变作人形，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上湿湿的，像是沾上了水珠。
这是……眼泪？
第一次落泪的司铮，好想扑进别灵怀里诉苦，好想邀功似的告诉别灵，这是他第一次哭。
都是因为别灵，他才会哭。
可是……别灵死了，他没有可以扑进去的怀抱了。
·
别灵感觉白藤要是不当景观，还可以当交通工具。他被花瓣裹着，体验了一把音速飞行的感觉。还好，白藤利用自身的修为，建造出了一个避风罩。要不然，别灵能被这猛烈的风，刮成面瘫。
约莫四小时后，白藤才停下了飞行。他俩从天上飘落下地，来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台阶的城市。
双脚踩到地上后，别灵腿软了一下，差点跪在地上。
好在白藤及时扶住了他，说：“别怕，他们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他们只是想抓住你，好跟司铮谈条件。”
谈条件？
别灵眨眨眼，下意识问：“怎么？他们不会是害怕被司铮报复吧？”
白藤也眨了下眼，没有明说，也算是明示了。
别灵见此，无语得翻出好大一个白眼。
“车撞树上，知道拐了。他们一开始不掺和这件事，还用怕司铮报复他们吗？”
说话间，别灵被白藤扶着，沿着一级级青色台阶，往上爬。不到片刻，他们就进入了一条更宽也更长的台阶。台阶两侧全是网红样式的店铺，台阶上，全是拍照打卡的游客。
别灵忍不住往后看了看，一条宽阔的大河在他背后缓缓地流淌着，而河上架设着数座桥梁，更远一点，还有类似帆船的建筑物矗立着。
看着错落起伏的城市格局，这是……雾都？
“他们藏在雾都？”别灵惊讶了。他没想到敌人居然一直藏在三界总部的范围内。
白藤点了点头，问：“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藏人吗？”
别灵：“……”
他没有来过雾都，但联想到网友对这里的评价——开着导航也找不到路。如此看来，似乎真的很适合藏人呢。
很快，他俩顺着台阶，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上上下下不知多少级台阶后，一个门口栽种着几十盆花花草草和一棵柚子树的咖啡馆，出现在他俩的眼前。
白藤径自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别灵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咖啡馆的面积不大，大概十多平方米。不大的吧台后方，有一个正在埋头冲咖啡的女人，临近吧台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在翻弄花盆的女人。
“我把他带来了。”白藤走到那个正在翻弄花盆的女人面前，伸出手道，“把剩下的血给我。”
女人没有抬头，只伸出手指，指向吧台后方的女人。
白藤会意地转身走到吧台前。
刚才还在冲咖啡的女人，低头将外卖杯的盖子摁紧，搁到了吧台上，再推至白藤眼前。
“拿好，这次我还多装了点。”
白藤拿起咖啡，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那个冲咖啡的女人转头看向别灵，一边伸手，一边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别灵，是吧？我是树神，你可以叫我阿森。”接着，她伸手指了指翻弄花盆的女人，“那是花神，你可以叫她阿花。”
被称作阿花的女人，不耐烦地抬头瞪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翻弄花盆。
别灵没有回握她的手，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别废话了，直接说正事吧。”
树神闻言，收回手，随意地搭在吧台上。
“是这样的。”她笑容不变地道，“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到底准备怎么感谢我们？”
别灵脸上的笑容卡住了。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你准备怎么感谢我们？”树神耸了耸肩，没有一丝愧疚地道，“怎么？难道你觉得你能活到今天，全是靠周悯将你藏得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天上地下（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