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寒》斓衍言

1、第 1 章

　　这是出宫的第五个年头，腊月的梅开在安云院东南边的墙角，今年的梅开得低矮紧密，沉甸甸的冷香扑鼻却透着腻人，唯有一束花枝堪堪挺拔昂扬，那鹅黄的花朵，越过两人高覆雪的墙头，直直的向外探着头，似乎想要看清墙外留竹峰的悬崖究竟几重天高。
　　宫里来了消息，月初春来，便要启程返丰都。西川大使一行岁末向东朝献了东珠数匣、鲛缎千匹以表诚心，求取东朝公主，两国结好，边陲再无战乱。
　　陛下思来想去，那些养在皇城的亲闺女，指谁到那西川蛮夷之地，也是有些不舍得，不过西川这次的献礼也是诚意十足，不好打发，还好他继任兄长帝位之时，将先帝留下的长女，就着先帝的年号，封了个启光公主，好吃好喝的养在宁城，年龄虽大了些，但好在身份也算尊贵了。
　　梅枝上的积雪，沉了整宿，终是落了。
　　手上的铜炉隔着兔绒隔套传来丝丝暖意，春柳垂眼俯身上前，替女子解开赤色狐氅，又伸手轻轻捻下她耳发附着的细小雪花。
　　本是背对门伫立的男子，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身来：“公主，许久未见。”
　　眼前这人，似乎越发挺拔了。
　　“陈大人，好久不见。”女子微笑颔首，仪态大方，施然走向右手边的圈椅,款款落座。纤细的手指衬于袖口白绒上，好似温润美玉，轻轻叠放，“大人远道而来，实是辛苦，请坐下说。”
　　陈峰是御前侍卫统领，这次奉旨来护送她回皇城。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曾打趣过：“陈风眠的大公子，文武双全也是一表人才，与朕的复儿般配的很，等复儿再大些，爹爹将你指婚给那陈峰好不好啊？”那时的东锦复像是被戳穿了心事，脸蹭的红了一片。
　　那时即彼时，后来…
　　永安公主和御前统领陈峰大婚后，诞下小公子，现下应当是有四岁了。
　　“宁城到丰都有三天的日程。计划夜宿桃源县、平康县，丰都来的随侍宫人有四人…”东锦复细细听着陈峰嘱咐事宜，末了，有礼的答到“锦复记下了，这一路就有劳陈大人了。”
　　岁末天寒，两匹油亮的玄色骏马拉着朱红漆饰的马车在官道上徐徐前行，锦缎遮挡的车身内，面若桃李的贵人拿着一本《西州志》看得认真，马车内生着暖炉，两侧服侍的婢女没有事做，偷偷的打着哈欠。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路还长呢，有事我会唤你们。”看书的贵人将手上的书册翻了一页。
　　春柳是服侍惯了的，答了个“是”。随即单手枕头，眯睡过去。
　　春月因是昨天才见到这位主子，摸不准这主子的性子，听到东锦复开口，反倒紧张的来了精神，背一下打得笔直。
　　内侍监安排她们一行四人到宁城，昨日到了公主府，得了召见，公主说让留下一个跟着春柳姐姐一同到主车上服侍便行，翠玉、芙蓉都是丰都本地的人家出来的，再不济也有几分关系，玲珑和她一样，偏乡进丰都谋差事，但玲珑给管事嬷嬷塞了她亲娘留给她的银镯子，春月却是刚到丰都，盘缠在路上就用光了，实是拿不出像样的物件，管事嬷嬷便定了她跟车。
　　谁都知道，若被分给了这启光公主，以后定是会随嫁到西川，与皇都乡土也就再也无缘了。昨日听到公主只要一人，原以为，自己或许还有机会逃脱苦海，没成想……虽都是和她一样服侍别人的，也因着微薄的钱财势力，硬生分出了三六九等。
　　春月暗暗发誓，就算跟着这倒霉公主去到西川，也要好好攒钱，以后定要往做九等的人奔去！可做了九等人，又能如何了？春月握紧裙布的手一松，背脊也弯了些，终究回不了东朝，本想着丰都贵人多，尽心服侍一定能得好些赏钱，自己好好攒着，就能像村里从皇宫里回来的三姑一样，孝敬了父母，再嫁个老实人，安安稳稳过舒服日子的，现下…春月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时想不通，眼眶竟有些红了。
　　东锦复余光瞥见这新来的婢女不睡觉，眼眶还红了，略一思忖，心下明了，便将展开的书册盖到脸上，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想来她掉金豆子的时候，就不想旁人瞧见。

　　“你可别磨蹭了，快点！”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
　　“来了！来了！”一个男童声音回答，“哪个是呀？”
　　“书盖脸上那个！”女童声音更不耐烦了“真人说了，要酉时毙，你每次临出门就要小解，耽误了时辰，你自己领罚去！”
　　“我这还没练到三元境，要吃要喝也有三急，师姐就知道苛刻我。”男童声嘟囔着。
　　这有限的马车空间除了东锦复三人不见有旁人，而她们三个像是听不见两个孩童的对话。
　　“还不快些施术”
　　“噢噢”
　　只见一道金色的光射向东锦复胸口，眨眼间消失不见。
　　东锦复原本扶在书册上的手，倏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