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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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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柏麟帝君翩然而去已过去了大半日的光景,黑袍人仍驾着云慢悠悠地飘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云头,仿佛天地间除了遵佛尊之命将灵雁送归天界之外,再无任何旁的人、旁的事。
灵雁心中有悔。可仔细想来,又不知该悔哪一步的决心或怯懦。哪一步都不该悔,哪一步都不该退!从一开始她就被推着向前,百年前如是,百年后亦如是。谁让她是个被金莲牵着性命的小仙子呢?
天界最末等的小仙子,活在一株花旁、一池水畔,那些大人物的恩怨情仇最好都离得远一些,恐有一日成了无辜的飞灰,成就了旁人的轰烈。
这个大人物......也要远一些才好。顷刻击杀神鸟、重伤魔兽,视修罗将军为蝼蚁,不动声色化去帝君仙法......黑袍人性子古怪,功力也深不可测,说是佛尊座下密使,灵雁倒觉得他未必在佛尊之下,只是受限于某些禁锢,必须听命于佛尊。揭开那层黑袍,说不定又是个令三界震荡的大人物。思及此处,灵雁默默往后蹭了蹭,暗暗祈盼那道玉白的拱门快些出现,脑海中许多纷乱思绪,渐都被担忧盖了过去。
待抵达南天门,黑袍人生硬撇下一句“到了”,倏忽就成了天尽头一道黑色的虚影。南天门的守将看得目瞪口呆,怔怔来问灵雁:“仙子,这就是佛尊密使?”
早了许久,柏麟帝君领着司命星君回来,过了半刻,司命急匆匆返回来,告诉一众守将佛尊密使即将抵达天界,他黑袍遮面、深不可测,又添油加醋将路上所见说了一通,嘱托他们千万不可在神使面前造次。低眉顺眼,言必称是,赶紧将这尊大佛送走。
守将们面上恭顺,其实很是不以为然。他们虽只是守天门的低等仙将,可天界积威在此,莫说区区一个声名不显的佛尊密使,即便是几界尊者也没有在天门造次的道理。退一万步讲,纵使这佛尊密使当真不长心眼蔑视天界威严,四圣兽并腾蛇大人难道就是吃素的?
尤其是腾蛇大人,养伤养了好一阵子,怕是早就憋得郁闷,只盼着有个不长眼的来,好叫他活动活动筋骨。
司命一番叮嘱,彻彻底底抛了个干净。
待到天边飘来一朵悠闲的云,又是一番嗤笑嘲讽——佛尊密使驾云慢吞吞似龟爬,比下界修仙者还不如,真真是贻笑大方,丢了西天佛域的脸。
等近些,定要好好给这位神使瞧上一瞧,什么叫天界威严!
一众仙将面上肃穆,心中却是精彩纷呈,无不抱着这样的想法。冷眼瞧那云飘下来,那平平不起眼的小仙侍跳下云头,那从头黑到脚的神使......一瞬已至千里!
众仙将脸色俱都白了一分。
如此张扬恐怖的实力,莫说四圣兽大人,只怕已不在柏麟帝君之下。怪道、怪道司命星君匆匆赶回,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得罪了神使大人。此时再想司命所言,众仙将只觉颈后发凉,不约而同都想到——若是他们真对神使有不敬之处,此刻焉有命在?
灵雁回道:“这便是佛域的神使大人。”她心中忧虑,怕因金莲一事被帝君责罚,匆匆回了守将便招来朵云彩离去。
她一路疾行,九重天宫的美景如云烟掠过。眼见重明殿已在眼前,灵雁便捏了个仙诀落下地面,整了整丝毫未乱的衣衫鬓发,心中惴惴地抬脚向重明殿走去。
该如何跟帝君说金莲的事呢?
本以为带回佛域的金莲子,再到帝君面前认错,他会看在她往来西天的诚心饶过她这一次,可谁知半路杀出个修罗将军,先是强取金莲子,后又为了座下魔兽要与佛域神使死战,若不是帝君及时出现,还不知要纠缠到何时。
思及此处,灵雁愈发愁闷:帝君是三界至尊,从前她见他,何时不是高高在上、神光不可逼视?然而今日,他先是被婆雅锦瑞挑衅轻慢骂作伪君子,后又叫黑袍人化去仙法碰了个钉子......堂堂天界帝君,怎竟叫旁人这般辱没轻视?!
天大的委屈,当真是天大的委屈!
灵雁觉得帝君定是恼了,那时黑袍人不动声色化去仙法,他只道了句“先行一步”就一瞬千里外,她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眼前就只剩他衣袖的虚影。
当时,灵雁的心就凉了半截:完了完了,帝君定要扔她去焚如城历轮回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重明殿,往日板着脸做门神的守门仙将罕见对她侧目:“灵雁仙子,帝君此刻正在灵池。”
“灵雁多谢仙将告知。”
那仙将转过脸去,仍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牢牢把守着重明殿的仙门。
这便是帝君最满意的仙人模样——尽忠职守、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冷冰冰断绝情感,绝无行差踏错的可能,当是天界仙人的楷范。
所以帝君就将他竖在重明殿外,立个典型?
这念头冒了个头就被压下去了。灵雁此时可没调侃帝君所为的心情,谢过仙将,便......不急不缓地向灵池走去。
帝君最不喜仙人失仪。
除了腾蛇神君。灵雁默默在心里加上这一句。
——
仙雾氤氲的灵池里,有几尾金鲤,正欢快地游弋着。柏麟的目光落到翠色荷叶簇拥的一处——那是灵池灵气最盛的一处,原是地涌金莲所在,它刚遭了攀折,那处便被邻家迫不及待占了。
叫他看了,只觉十分碍眼。
灵池是何等的宝地,哪一处的灵气不盛?偏要眼馋别处灵气多出几分,就趁着邻家落难之时,急哄哄一拥而上,强占了去。
他重明殿灵池,怎会有这般强盗行径的莲荷?倒不如移去修罗界,种在那不知贪心为何的修罗王殿前,与他日日一处,来日修成修罗界的魔,也算是不负初心。
忽有一尾金鲤,游到池边,冲他扬了扬尾巴。
金鲤口吐人言:“帝君帝君,小仙向您来要六百年前的恩典。”
柏麟于此并不意外,他余光扫向一处,见那绾着双丫髻的脑袋在他的威压下低了又低,颇有要把脑袋塞进地底的架势。
他敛回眸光,只当未见。
“你这恩典攒了六百年,怎今日舍得用了?”
金鲤道:“帝君晓得,拜从前那位老前辈所赐,金鲤一族生来便受诅咒,天生为仙却不能修炼化形,寿元也仅仅只有短短的一千年,小仙如今已活了九百多岁,再过几十年便要死了。”
说完这句,金鲤转着眼珠子去看柏麟,却见他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它,似是洞悉,它还有下文。
它吐了个泡泡,继续道:“小仙知晓帝君神力深如瀚海,若小仙想要冲破诅咒、化形修炼也是可以讨的。小仙斗胆揣摩,六百年前帝君赐予小仙恩典,便是这般想的。”
柏麟淡道:“然你却并非这般想。”
金鲤鱼头一扬,探出水面:“是了,帝君!”
“小仙不想化形,也不想有更长的寿命,更不想做三界孤零零的一只老金鲤,所以帝君能否将这个恩典给灵雁仙子呢?饶过她的错处,令她养育新的地涌金莲,以抵前罪。”
“你可想好了?”柏麟问。
金鲤点点鱼头:“小仙想好了。”
既是想好了,便不必多劝。柏麟目光落到那个跪伏在地的身影,神色不由冷了几分:轻易将他的恩典给个擅作妄为的低阶仙子,金鲤一族果然难堪大用,枉费他一番惜才的苦心。
他心中有气,但说出话来,却还如往常一样平静冷淡:“灵雁,你过来。”
灵雁跪了许久,陡然听到帝君唤她,怦怦跳的心脏顿时一滞,忙起身走到灵池旁,不及站定就又跪了下去。
上首传来帝君的声音:“你身为养护地涌金莲的仙子,看护不力致金莲被毁,此为一错;擅作主张前往西天求取金莲子,致司命百年修为受损,此为二错;归途招惹修罗魔族,险些令修罗界与西天佛域结怨,此为三错。”
怎么如此多错处?叫帝君这么一说,灵雁自己都觉得,她该被罚去焚如城历劫几十个轮回,在人间这个大熔炉里好好磨砺磨砺自己。
不过既然金鲤以六百年前的恩典为她求情,想来帝君不是言而无信的神仙,该是不会罚她去焚如城。
“孤本欲罚你去人世历劫,磨砺心性。”
听到自己原本的结局,尽管知道只是帝君的敲打,灵雁还是心里一咯噔,没来由的恐惧战栗。
柏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是听到历劫就吓得战栗,半点仙人的稳重都没有,若不是答应了金鲤,他还真想现在就把这小仙子扔到焚如城去!
“但既有金鲤为你求情,你又自西天带回了金莲子,孤便许你养育新的地涌金莲,以抵前罪。”
柏麟说完,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他走得太快,灵雁一个“谢”字还卡在喉咙里,就听灵池里传来扑腾水声,金鲤的声音欢快许多:“快起来快起来,帝君走了。”
帝君走了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开心吧?
压力骤散,灵雁浑身的力气都卸了,软了骨头瘫坐在地上,看着跃到莲叶上的金鲤,有气无力道:“若是帝君去而复返,瞧见你这般开心,只怕我两要一道入焚如城。”
“灵雁仙子,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金鲤满满嫌弃的语气,它趴在莲叶上吐着泡泡,不紧不慢道:“只有你们这些修成人形的神仙才能入人世历劫,帝君若想扔我去焚如城,还得先助我冲破诅咒化形。”
它“啧啧”两声:“多不划算啊!这赔本的买卖,帝君肯定不做。”
“不过灵雁仙子,你一点都不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