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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说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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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杨根叔家正屋是三间红砖房,左手边是低矮的灶披间,周围用土砖围了半人高的女墙。
陆珍拎着硕大的包袱,追着大胡子到了大门口。
这大胡子,还真来劲了?
呵,男人!
还没到手就开始不珍惜了吗?
陆珍累的直喘粗气,把包袱往地上一摔,看谁犟的过谁?
丁尧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彭”,身后传来重物落地沉闷的声音。
要糟!丁尧急的额头直冒冷汗,刚刚只顾着埋头赶路,把珍珍忘后头了!
药丸!
丁尧哭丧着脸,进退两难。
陆珍揉着勒的通红的手腕,冷笑连连,誓要把大胡子的背盯出个洞来!
“哎呦,丁同志,你这是准备把家里的门槛踩烂吗?陆知青呢?”
沉闷尴尬的气氛瞬间打破,杨根叔挥舞着锅铲从堂屋里迎出来,像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丁尧松了口气,给了杨根叔一个感激的眼神,立即把衣柜从背上卸下。
衣柜悲伤的晃了两晃,顽强的站直了身躯。
他搓着手,讪笑着佝偻肩膀走到陆珍身前,“嘿嘿嘿,陆知青,我来……我来帮你提包袱?”
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觑着陆珍的脸色。
“嗯”。
陆珍面无表情瞪了大胡子一眼,勉为其难开了金口:杨根叔举着锅铲看着呢!
这两娃娃眉眼官司忒多,杨根叔心里吐槽,老脸却是堆起笑容,“陆知青,丁同志就是个憨憨。这种人,多揍几顿就老实了。”
陆珍“噗嗤”一声笑了,深有同感。
她越过呆若木鸡的大胡子,昂首挺胸走进院子。
院子里拾掇的干干净净,左边靠墙整整齐齐跺着柴火,右边是五六个菜畦,绿的韭菜,青的白菜,红的辣椒……衬的小院子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一只老母鸡正神气活现的在菜地里巡视,见到生人,它怒目圆瞪,扑棱着翅膀,张牙舞爪的冲陆珍飞过来。
“咯咯哒,咯咯哒”!
母鸡惨叫着在菜畦里翻了几个滚,然后拖着瘸腿踉踉跄跄挪了两步,这才无力的侧卧倒地,尖利的爪子还不屈不饶的凌空挣扎。
看,鸡精!
陆珍看得叹为观止,自叹弗如。说好的建国后不许成精呢?
杨根叔收回老寒腿,瞟了一眼大胡子,恨铁不成钢:年轻人,学着点。
转过头,他满是褶子的脸上换上笑容,夸张的竖起一根手指,“陆知青,等下一起恰早饭哈,我刚刚多加了一瓢水。”
这年头,留客吃饭是最高礼遇。可多加一瓢水是几个意思?
陆珍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摸出鸡蛋和糍粑,“杨根叔,这个算我今天的搭伙费,总不能让您贴口粮。我先去收拾行李,给您添麻烦啦。”
杨根叔刚想伸出手,就被一个大包袱挤的噔噔噔后退几步。
“陆知青,哪能要你的搭伙费?这也太见外了!”
大胡子对着陆珍讨好的傻笑,回过头,却是毫不见外的吩咐:
“杨根叔,赶紧添把火,糍粑和鸡蛋都留给陆知青,补补!
然后大力士般扛着衣柜,拽起大包袱,往西间而去。
西屋是个小套间,窗户是木刻的喜上眉梢,糊着塑料纸,采光极好。窗户下面摆着一张长案,看样子是花梨木的,溜光水滑。
掀开布帘,后面才是卧室,靠墙摆着一张架子床。北窗雕刻的,则是应景的鸳鸯戏水,并蒂莲花。
陆珍站在窗下,似笑非笑,“这不会是你的婚房吧?”
“砰”!
衣柜砸在地上,摇摇晃晃。
大胡子挎着包袱,手忙脚乱的摁住衣柜。他闷着头,把包袱摆在床上,抱着衣柜努力寻找平衡点,忙碌的一塌糊涂。
陆知青站在窗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粉白细嫩的皮肤,娇艳欲滴的红唇,如云的乌发扎了两根麻花辫,身上是紫红色的灯芯绒外套。
像个新娘子!
这个念头一起,丁尧怎么都摁不住狂跳的心脏,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当然是我的新房,万事俱备,只等珍珍点头!
打住!打住!
他解开包袱,取出被褥铺平,床单曳的没有一丝褶皱,贴心的把多余部分的折叠,塞到被褥下面。
怎么会有这么贤惠的小狼狗呢?
两辈子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陆珍感动的泪花闪动,扑过去,从后面一把搂住大佬的小蛮腰!
要命!
丁尧手里抱着陆知青的花棉被,少女的馨香直往鼻子里钻,挠的他晕乎乎的。
陆知青还嫌不够,猛的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少女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脊背,酥麻感从腰眼漫延到全身。
“大胡子,你真好!”
陆珍把脸埋在大胡子背上,说话声音闷闷的。
他的背又宽又厚,仿佛坚如磐石,足够给她遮风挡雨。
“嗯,我只对陆知青你一个人好!”
即是回应,更像承诺。
有些人,一辈子只动一次心,动心就是一辈子。
“哎呦呦,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杨根叔捂着眼睛,快速后退,布帘被甩的晃来荡去。
“咳”。
“咳咳”。
“恰饭?”
“吃饭。”
今天杨根叔家的早饭异常丰盛,红薯粥熬的厚厚的,上面泛着米油。桌子中间摆着两个小碟子,一碟是自家腌渍的辣萝卜条,另一碟是清炒白菜。
陆珍面前还多了一个碟子,里面是蒸过的糍粑和鸡蛋。
她用筷子把糍粑夹断,分到两个男人碗里,瞪圆眼睛,凶巴巴的吩咐,“一人一份,不许推辞。”
两个男人噤若寒蝉,乖乖点头。
前世,辣椒已经爬上千家万户的餐桌,陆珍也好这一口。自家腌渍的萝卜微辣爽脆;清炒白菜鲜嫩清甜,陆珍吃的停不下嘴。
总算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知青点的小锅饭,囫囵煮熟而已,完全没有口感这么一说。
陆珍满足的喟叹,杨根叔做菜手艺不错,就是炒白菜油放的少了点。
油?
满山的油茶树!
陆珍激动的拍拍桌子,终于让她想到脱离劳动的门道了!
陆知青又闹什么幺蛾子?
杨根叔苦着脸,抱紧手里的碗,赶紧呼噜白米粥。
难道是嫌我恰的多?丁尧怯怯的放下筷子,觑了眼陆知青,“我,我恰好了。”
“嘎,野伢子你居然只恰这么一点?发烧了吗?”
杨根叔急切的伸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正常啊,平常三碗都不够,今天怎么回事?
杨根叔见丁尧不是发烧,放下半条心来。粥已经三口俩口呼噜完了,只剩碗底的糍粑。糯米产量极低,庄稼人自己都难得恰到。
陆珍沉浸在发家致富的美梦中,呓语道,“杨根叔,大胡子,咱村里这么多油茶树,怎么没有利用起来?”
“哪可是资本主义尾巴!”
杨根叔把糍粑一气塞到嘴里,嚼的心满意足。
“胡说,那是为祖国的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叮,杠精值+1】
“小娃娃懂什么,那可是犯罪!”
杨根叔咽下糍粑,拍着桌子怒斥。
“有理不在声高。杨根叔,不是你拍了桌子,就是有道理。”
【叮,杠精值+1】
杨根叔要说的话憋在喉咙里,现在的娃娃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杨根叔,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跟你分析。先说咱栗山村吧,一年到头能分多少油?”
陆珍把碗里的稀饭扒拉完,定定心心做杨根叔的工作。
“最好的一年,一个人分了三斤六两!平常么,三斤左右。”
“够吃吗?”
“怎么可能?”大胡子抹抹嘴,脱口而出。
“我们城镇户口的居民,每人每月食用油分配比例是半斤。”
“这么多?”
难怪人人想要当城里人。
“多?怎么可能?每次炒菜只能放一小勺,菜里面油星都看不到。”陆珍摊手,这就是现状。
“大家吃不到油,这边漫山遍野的油茶果,却在山上白白烂掉。浪费是最可耻的!”
陆珍越说越激动,恨不得马上大干一场。
杨根叔嘴里软糯香甜的糍粑,仿佛都带上苦涩。谁说不是呢?一年到头三斤油怎么够吃?
今天炒白菜用这些油,平常省着点,要坚持七天!
说起茶油,他年轻时就是油坊伙计。要说专业,还要数大小姐!
大小姐?
陆知青要是真能把事情办成,那是不是……
杨根叔脸上神色荡漾,不知歪楼歪到哪去了。
“咳咳咳”。
大胡子握着空心拳,掩在嘴边咳嗽几声,顺势在桌子底下踹了杨根叔一脚。
这老杨根,陆知青等着答复呢,关键时刻尽拉稀!
这一脚,把杨根叔从白日梦中惊醒。他垮下脸,沉吟片刻,“陆知青,我们村支书比我更执拗。要是你能说服他,事情就成了一半!”
“做梦!”
丁支书把桌子拍的匡匡响。
“这是资本主义尾巴,陆知青你要害死全村人吗?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丁支书,你的思想已经落后了!”
陆珍站得笔直,毫不退缩。
【叮,杠精值+1】
“啥”,老支书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我思想落后?学习,会议我一个不拉,没有比我思想更先进的!”
“社员们吃不饱穿不暖,就是你支书思想落后!”轮到陆珍拍桌子了。
【叮,杠精值+1】
杨根叔叹为观止,陆知青太能了!
老支书被噎着了,他不善言辞,往凳子上一坐,低着头生闷气。
王桂花端着空碗,往桌子上一摔。怎么看都是小知青长的俊有文化,她的话铁定有理。
“哟,丁支书,好大的脾气。让我们陆知青讲完怎么滴?”
丁支书缩了下眼睛,随即又强硬起来,“你个老娘们懂什么?回家做饭带娃去!”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王桂花抓起会计桌上的算盘,朝丁支书背上砸去,“你敢再说一句试试?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就觉得陆知青说的对。你个老顽固!”
“砰砰”,砸了两下,王桂花捋捋头发,把算盘放下,一把抓住陆珍的手:
“陆知青啊,我们家老丁,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啊。社员们日子过得不好,他心里愁着呢。你也不要怪他顽固,实在是弄怕了呀?”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擦擦眼泪。
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高手,高手,高高手!
陆珍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她诚恳的点点头,“我跟丁支书的心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社员们能过上好日子。丁支书,试试又不吃亏!”
唉,大势已去,丁支书挥挥手,无奈的接受现实。
“试试,那就……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