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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裴淑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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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裴淑芬从早晨上班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她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拿着文件,半个小时过去,楞没看进去一个字。
她心烦意乱把文件摊在桌上,捏了捏眉心,今天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
裴淑芬随即失笑,这是自己吓自己。她端起桌角的搪瓷杯,打开盖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今天真是昏了头了,她沉下脸,“啪”的一声,把杯子摔到办公桌。
搪瓷杯是去年她评上县劳动模范的奖品,平日里爱惜异常。杯子上印着鲜红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今天却明晃晃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裴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喝杯热水暖暖吧。”
干事钱梅见裴淑芬脸色惨白,她放下手中的钢笔,细心的询问。
“矫情!”
陈洁翻了个白眼,小声的嘟囔。“嘁”,这裴淑芬十天有七天不舒服,能当上妇联主任,无非是靠着男人有本事。一大把年纪,打扮的狐狸精似的,骚给谁看呢?
今天裴淑芬打扮的确实精神,齐耳的短发梳的一丝不苟,藏蓝色的呢料套装,黑色的低帮皮鞋。这一身,放在沪市都是拿的出手的。
不招人妒是庸才。
裴淑芬对这种程度的酸话,就当耳旁风。刚才马书记匆匆离开,听说是去粮站指导秋粮入库工作。收粮工作是重中之重,她家乔站长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这马书记赶的这么急,是粮站出了什么意外吗?她眉头越锁越紧。
“嗞啦”,裴淑芬腾的站起身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一趟。”撂下这么一句,她步履匆匆,往门口而去。
裴淑芬步子越迈越大,一出公社大门,就变成小跑。太阳当头高悬,阳光温暖明媚,她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已无暇顾及,这辈子从来没有的慌乱,爬上她的心头。
裴淑芬越跑越快,当她气喘吁吁赶到家里时,看到的,就是洞开的大门,仿佛长大嘴巴的怪兽,要无情的吞噬一切。
“快来人啊!抢劫啦!”
裴淑芬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双手呈喇叭状,用尽全身力气惊呼。
裴淑芬这一嗓子,惊动了粮站里对峙的众人。
“淑芬?”
“娘?”
乔站长心倏的一紧,再也不愿意继续周旋,他强硬的打断了马书记的质问:“马书记,粮站的问题是我的失职,我愿意当着全体社员的面检讨。刚刚是我婆娘在叫嚷,她一个妇道人家,身体弱,又不经事。马书记,我必须赶过去,立刻!”
千秋公社的人都知道,乔站长宠妻如命,看来传言不虚啊。
马书记闭着眼沉吟片刻,看来今天扳倒乔站长是不可能了,可惜。
他大手一挥,“这大白天的,居然有人抢劫?还有没有王法?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大家风风火火赶到乔家时,看到的就是大门口僵持的两个人。
裴淑芬已经全然不顾形象,她崭新的呢料西装上,沾满了尘土。她怒张着双臂,死死地守着大门。
被她拦在大门里边的,是扛着大樟木箱的乔二憨!他笑的张狂,眼泪却一滴一滴掉落,“二婶!你松手吧。这事,你捂不住的。”
他用衣袖猛擦眼睛,眼泪像是自来水似的,连绵不断。
他这是摊上事了,他摊上天大的事了!
“二憨。你把箱子放下,好不好?当二婶求你了。这些年,二婶对你,对你娘怎么样,你心里明白。这次你放过我们,以后不论工作,房子,还是婆娘,都包在二婶身上。”
裴淑芬苦苦哀求,今天她就是死,也不能让乔二憨出这个门!
“娘,你疯了吧。求这个憨憨做什么?”
乔美兰凭着体重的优势,挤出人群。她狐疑的看着自己娘,撒泼打滚般哀求一个傻子,她无法接受。
裴淑芬双眼瞬间失去焦距,眼泪夺眶而出。
她慢慢回转头去,整个千秋公社的人几乎全部到场。她再也坚持不住,木然的沿着门框,一厘米一厘米滑下去。
预感成真,果然出大事了。
乔站长痛不可遏,他不假思索推开众人,一把接住面无人色的裴淑芬,放软声音。
“淑芬,淑芬。不怕,有我在。”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坐在门槛上。是生是死,只要爱的人还在身边,就好。
“马书记,我要举报!”乔二憨涕泪四流,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扯开嗓子大吼,“我要举报!乔文、革他贪污社员的粮食,他贪污我们社员的血汗钱!”
“啪”。
樟木箱打开。乔二憨又哭又笑,像疯子一样,把箱子举过头顶,往下倾倒。数不清的纸币争先恐后,从箱子里飘洒而出,盘旋着,飞舞着。
轻飘飘的一张纸纸币,像一把把利刃,刺的大家鲜血淋漓。
现在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三十,一个馒头不过三分钱的年代,这一大箱钱,是多少个家庭几辈子都攒不齐的。
“难怪他们家天天吃肉。”
“难怪裴淑芬天天穿新衣服。”
“看看,他们一家三口都吃国家粮!”
“原来乔美兰说的是真的,她家真的有花不完的钱。”
“作孽哦,这都是我们社员的血汗啊。”
“我们社员吃糠咽菜,你乔站长吃香喝辣!你个人渣!”
“乔文、革去死!”
”乔文、革该千刀万剐!”
……
马书记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半天说不说一句话。他们千秋公社这样的小山沟,居然隐藏着这样的巨贪。数额如此巨大,足够枪毙十回!
民愤激荡,已经有经年的老农抹眼泪了。火气上头的,抓起地上的土坷垃朝乔家人砸去。
“砰”。
谁的准头极好,一个土块不偏不倚,砸到乔美兰脸上。白的粉,红的唇,黑色的土疙瘩,混合着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像是一幅五彩斑斓抽象画。
一个小时之间,乔美兰从天堂跌落到地狱。她无所不能的阿爹,居然是大大的贪污犯。她无助的站在自家的大门口,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乔美兰突然想起她的天神,她转过头,急切的在人群里寻找,那是她最后的救赎。
那个俊朗非常的绿军装,在一大群泥腿子中间,如鹤立鸡群。可惜,他看着她的眼光里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她所期待的爱怜、担忧、同情,一丝丝都没有!
她做了两年的痴梦,像五颜六色的烟花,绚丽后就是死寂。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中,感动了自己。于他,不过是一场笑话吧。
“砰”!
一个土疙瘩砸到了裴淑芬头顶。
钱梅得意的抛着土块,朝着裴淑芬恶意的挑衅。她忍这个病西施好久了,啥事不干,屁事最多!该!
“够了!”
乔站长推开妻子,大喝一声。他踉跄一下,扶着墙才站了起来,挡在裴淑芬前面。既然事情不可挽回,他必须振作起来。
“钱,是我一个人攒的,跟家里没有一丝一毫关系。至于该怎么判,有国家,有法律说了算。”
他阴沉着脸,眼睛髭狗一般掠过众人,“你们这群人,没有资格来定老子的罪。老子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福没享过?值了!”
“啪”,他整整中山装,走前几步,狠狠给了乔美兰一个巴掌,他真是白疼这个女儿了。
眼泪,不能流。
他头也不回,大声叫嚣,“裴淑芬,我们离婚!你这个病兮兮的女人,还有这个蠢兮兮的女儿,老子受够了。离婚!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陆珍拉拉丁尧,再次脱离群众。乔美兰真是好命,这么好的爹,两辈子,她都没能碰上一个。
丁尧第一时间就发觉,陆珍突然间的情绪低落。他抓耳挠腮,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口袋里的大白兔捏了又捏,丁尧把糖果摊在掌心,递到陆珍面前,笨拙的献宝。
“奶糖,好吃。”
他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
“噗嗤!我真吃了?你不会后悔吧?”
陆珍捂着嘴,大胡子当她小孩子哄呢,这个大佬心地真好。
“怎么可能!”
丁尧把手往前伸了伸,果然,女人都喜欢甜滋滋的。
大佬的糖,必须给面子啊。陆珍没有犹豫,伸手接过奶糖。她双手捏着糖纸两头,同时用力。糖块在力的作用下,咕噜噜滚了几圈,糖纸自然松开。
陆珍微笑着,拣起乳白色的糖块,送入口中。浓郁的牛奶味在口腔里漫延,陆珍的心情多云转晴。
一队背着枪的民兵齐刷刷跑过,陆珍侧着身避让。
这次能扳倒乔站长,是她了解剧情的缘故。穿书这几天,她才明白,书中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这何尝不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面前的丁尧,她一直认为他就是书中的纸片人,单纯把他当成刷分工具。可他呢,却能第一时间发觉她的低落,笨拙的安慰她。
他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陆珍嘴里含着奶糖,面颊突出一块。她抬眸重新认识眼前的青年,他头发颇长,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鬓角连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一看就是疏于打理。如果刮去大胡子,妥妥的硬汉小狼狗。
遗憾。在原文里,他自始至终,没有刮去胡子。
“大胡子,你怎么没有穿我给你的白衬衫?”陆珍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
丁尧的角度看过去,陆知青水汪汪的杏眼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脸颊鼓鼓囊囊,糖块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滚到右边,可爱到不行。
“今天干活,不方便。”
他握了握拳头,上面依稀保留着陆知青手指拂过的触感。鼓足勇气,他轻描淡写的问道,“陆知青,你怎么会有男式衬衫?”
“嘎”?陆珍被问倒了,她吸吮着糖水,眼睫毛忽闪忽闪,一时间不知道作何答复。
要是坦白,衬衫是从家里顺来的,大佬会不会把她扭送公安?
丁尧的心却随着陆珍的迟疑降到底。他勉力维持着体面的微笑,苦涩一点点在心脏漫延。
“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不方便就算了吧。”
陆珍糖都忘了吮,大佬这是怎么了?笑容怎么比眼泪更悲伤?他这么在意白衬衫的出处?
她把手插进上衣口袋,烦躁的往前走了几步。
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大佬哭唧唧跟我有一毛钱关系?
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唉。
陆珍闭上双眼,仿佛低语,“衬衫是我从家里顺来的。”她啪的一百八十度的转身,“我实话告诉你,这衬衫是我从家里偷的!”
“还有这个灯芯绒外套,包括里面的的确良衬衫,都是我从家里偷的。”陆珍不嫌事大,自暴自弃般一点一点例举自己的“罪行”。
“那一定是他们对不起你!”
丁尧不假思索。
死寂的心脏,“砰砰砰”剧烈的跳跃起来,不是心上人的就好!
“咦”,他突然拽着陆珍的小臂,把她拖到房子的拐角,掩住两个人的身形。
“杨根叔?”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裴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