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境》林与珊

5、第二世

　　正文005

　　许川和逃走了。

　　风风火火地跑来，惊慌失措地跑走，两条腿都快跑断了。冲出森林，直扎回木屋，许川和钻进卫生间拼命往脸上泼凉水，盯着水流滑入孔道，然后抬头凝视镜中的自己。

　　一些零散的画面开始在眼前浮现。许川和好似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四肢软绵绵的，他虚弱地返回卧室，躺在硬板床上，灵魂像有千斤重，正不断朝着深渊坠落。

　　我可能是生病了。许川和迷迷糊糊地摸了把额头，体温正常。

　　绝对是幻觉，他反复自我暗示道。意识浮浮沉沉间，瞳孔倏然收缩，许川和后背逐寸发寒——他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到账的第一笔工资、即将转卖的盆栽店、木架中间的那盆铃兰花，雷声、大雨，画面几番颠倒旋转，许川和在迅疾流逝的时间长河中目睹了一段无趣的人生，最后的结局更是悲惨，癌症，他拼命挣扎着从混沌的过往里抽离出来，鲤鱼打挺般蹿起身，倚着卧室门框大汗淋漓。

　　到家时尚未日落，此时黑夜已深，许川和遥望素白的月光，白衣少年可能是长在他脑子里了，竟然没有一刻让他停止过想念。

　　嘴唇上的触感依旧存在、明显，许川和哆嗦着手点燃根烟，他很清楚，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吻了。

　　“真他妈邪了门儿了。”

　　吐出一缕长长的烟雾，许川和找回片刻的真实感，认真聆听乡下河田里的蛙声，享受着轻柔晚风吹拂脸庞留下的凉意。

　　凌晨十二点半，一根烟抽完，许川和强迫自己平躺、闭眼，入睡时数羊亦或念经，仍旧感到心浮气躁，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少年的吻令他慌乱，他才十八岁，哪儿来的定力和自觉，满脑子全是森林尽头的那丛铃兰花，那人过分好看的脸蛋。强压心火的后果，是突如其来的暴躁不堪，许川和跳下床，重新穿上运动鞋，脑海中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踏进林间的那一秒，倏忽静默。

　　他朝着熟悉的方向双手插兜，缓步前行。

　　净湖被月光抚亮，也如一轮月亮，泛着柔和的光芒，因此许川和能看清周围的事物。铃兰花随风摇曳，他走上前，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你在吗？”

　　没人应声。他等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在不在？”

　　对着虚空询问了五六遍，许川和塌下肩膀，愈发觉得自己愚昧可笑，甚至还带着点可怜。

　　双拳握紧又松开，许川和决定作罢，失望地转身迈向来路。这时，花丛边的石块上传来窸窣响动，不待他回头，白衣少年熟悉的嗓音先一步滑进他耳畔。

　　“阿川。”

　　许川和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弓膝坐在石头上，歪着脑袋冲他微笑，眼底深情尽显。许川和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别过脸看向一旁，沉声问：“你是我养的那盆铃兰花吗？”

　　少年惊喜道：“你想起来了？”

　　许川和摸着后颈说：“一点点吧。”

　　脚底触地，白衣少年轻盈地跑到他面前，两手背后近距离观察着许川和，非要让他的视界里全是自己：“我要名字。”

　　许川和怔愣：“……什么？”

　　“我还没有名字。”少年伸臂搂住他的腰，稍稍仰视，口吻渴求，“你取给我。”

　　许川和躲着他：“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讲话，不要总是贴过来，做一些让我不自在的举动。”

　　白衣少年蛮横地晃着他的腰：“阿川，名字。”

　　许川和的理智快被这人摧残没了。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许川和急得脸红脖子粗，支支吾吾半天，他敷衍道：“小铃。”

　　“小、铃。”少年爱惜地念了一遍，眼角眉梢攀上喜色，开心极了。

　　许川和催促他：“可以了吧？”

　　缠在腰间的手臂立时松了，许川和艰难地呼出口气，就在他以为对方准备放过他的时候，鞋子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下一秒，面前的少年变得和他一样高，许川和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足以吸人魂魄的眼睛里。

　　下巴垫在许川和的肩膀上，小铃踩着他的鞋子，踮起脚，牢牢地抱紧他，在他耳边不解地问：“阿川，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躲我呢？”

　　许川和反驳：“你别胡说。”

　　小铃一语点破许川和的心思：“那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许川和蓦然失语：“我……”

　　“实话告诉你。”伸出食指，小铃在许川和背上一遍遍写着自己的名字，温声道，“以前你只要有心事，就会对我讲，因为我只是一盆花，所以你无所顾忌。”

　　“阿川，我最了解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读到你心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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