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染余殇》与林夕

20、我从来就不是虞初

　　阡若从鬼界离开后便径直回了云禅宫。殿内，阡若看着一色清冷的装置，回想起那数十万年千篇一律、单调冰冷的生活，与她在凡间短短的十数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天宫，她没有疼她爱她的父母，除了司命这一个能交心的朋友，其他的人对她都是恭敬且疏远，她的心始终都是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
　　而在凡间，她有骨肉至亲，他们会关心她，爱护她，他们将自己所能给到她的一切都双手捧到她面前，他们用爱捂暖了她的心；还有齐肃，他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让她初尝情之滋味，原来是甜如蜜糖，苦如砒霜。
　　凡间种种，温暖且甜蜜，痛苦且刻骨，无论好的坏的，都深深刻在她心里，让她觉得自己原来是活着的。
　　心脏隐隐作痛，她缓缓蹲下去，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的啜泣。
　　良久，阡若站起身，心脏已经麻木，眼泪也已干涸，她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眼神平静无波，那些回忆已经被她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她从来就不是虞初，那些属于虞初的回忆和情绪就该让它们随虞初一起消亡。她依然是六界上尊，单调冰冷才是属于她的生活，她不该、也不能被这些俗世情缘乱了心神。
　　就在这时，司命的传音术飞了进来。约她司命殿相见。
　　司命殿。
　　阡若到司命殿时，司命正在写命格。一见着阡若，她将手中的命格簿一扔，几步上前，拉住阡若的手，梨花带雨道：“你在凡间历劫的经过我都看到了，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说着，抬起右手，用袖子抹了抹莫须有的眼泪。
　　阡若一脸嫌弃的甩开司命的手，然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些，这才淡淡道：“找我何事？”
　　司命一吸鼻子，悲戚的表情收放自如。她一脸八卦的看着阡若，嘻嘻笑道：“你想不想知道齐肃是何许人？”司命笑的一脸邪魅。
　　可结果出乎司命的意料，阡若并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色，甚至连一丝情感波动都没有，超乎寻常的平静。司命原以为这一趟下凡会让阡若多点人情味，那颗冰冷的心也该被焐热些，可谁知这一切依旧停留在原点。
　　“我是上尊阡若，而非凡人虞初。齐肃是谁与我何干？”阡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司命八卦的表情散去，讪讪的挠了挠头。她很明显的感到阡若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清冷了。
　　“不想知道啊······”司命喃喃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司命叫住阡若，走到她面前，“你不想知道齐肃是谁我能理解，那江泽呢？”司命看到阡若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便又继续道：“在凡间之时江泽对你颇为照顾，你也欠他许多，你难道就不想当面对他说一声谢谢吗？”
　　阡若怔怔道：“他也是天族中人？”
　　“他乃水神之子——泽裔。今日是他的封神大典，正式接任水神之位。”司命看了眼外面，“现下应该快结束了。”
　　阡若拧眉想了一瞬，然后便离开了司命殿。
　　封神台。
　　封神台位于第十二重天，所有接任神职之人都会在此接受册封。
　　早在几万年前泽裔便已晋位上神了，此次下凡历劫不过是因为要接任水神之位。
　　继位大典流程繁琐，各类文书仙册准备齐全。
　　焚香、沐浴、拜神、听封、入册、授印······
　　待整套流程走下来，日已过半。
　　众神一一向泽裔道贺后便散去。
　　泽裔则独自一人站在瞬间空旷的封神台，思绪万千。
　　这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泽裔循着灵力望去，阡若纤细瘦弱的身影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间，彼此相望无言。
　　看着阡若，凡间种种在脑中萦绕，那一幕幕、一字一句、一点一滴，都是无法抹去的、刻骨的殇，在他内心深处生根发芽，隐隐作痛。
　　最终，是阡若先迈步走向他。
　　“恭喜你。”阡若微微一笑。
　　泽裔看着阡若，眼前这个人沉稳清冷，而非那个天真活泼的凡人少女。可那又如何，不管她是阡若还是虞初，她都是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即使放弃生命也要守护的那个人。
　　其实早在十万年前的那场妖神大战之时他便已见过阡若了。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年轻稚嫩的少年，跟着父亲一起抵御妖族。当他看到阡若以一己之力便击退整个妖族时，他的心便已经丢在阡若身上了。他对阡若的敬佩、爱慕之情始终都在鞭策着他，让他更加努力，努力追上心上人的步伐。
　　而现在，他是水神了，他能独当一面，治理一方。
　　泽裔站在阡若面前，背脊挺直，神情肃穆。他抬起双手，认真端正的向阡若行了个礼：“参见上尊。”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忐忑而激动的，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可以挺直腰杆的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自惭形秽，没有卑微低下，而是骄傲的、自豪的。
　　阡若伸出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泽裔抬起头，双眼含笑，一如凡间那般，温润如玉，清隽俊逸。
　　“我还欠你一句谢谢，”阡若顿了顿，“还有对不起。”
　　泽裔摇了摇头：“上尊从未亏欠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小神心甘情愿。”
　　“你唤我阡若便好，这是我的名字。”
　　泽裔闻言一愣，旋即轻声一笑，胸膛微微震动。阡若听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阡若告诉了自己她的名字，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天族之中，人人都尊她一声“上尊”，可是她也是有名字的，而知道她名字的人屈指可数。现在，他成为了那屈指可数中的一员，这意味着他与她的关系比旁人更加亲近。
　　二人又闲闲的唠了会儿嗑。他说到北海的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她说到云禅宫的冷清寂静、罕无人烟。却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凡间之事、凡间之人。
　　从封神台离开后，阡若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思绪繁杂，不知去往何处。当她停下来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凡间皇宫的御花园里。
　　这里承载了太多她的回忆。关于父母兄长的、关于江泽的、关于齐肃的。她看着熟悉的环境，仿佛那些快乐甜蜜的时光就在眼前尚未逝去，仿佛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虞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她自嘲的笑了笑，眼眶泛红，鼻尖酸涩。正在她准备离开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轲儿，你慢些······”是田卿。
　　阡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后头簇拥着一众宫女太监，再后头便是虞平和田卿。
　　孩子是世间最为纯洁无害的，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肮脏的事物在孩子面前都无所遁形。所以阡若的障眼法在孩子的面前形同虚设。
　　小男孩跑到阡若面前停下，高高的昂起小脑袋，用那双大大的、透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阡若看着他那小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阡若蹲下来，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男孩圆嘟嘟的小脸蛋。
　　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阡若的善意，觉得她很是亲切，于是他张开双臂，蹬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向阡若，想要抱她。
　　可是却扑了个空。他直直的从阡若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阡若一愣，然后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自嘲一笑。她站起身，转过去便看到了小男孩摔倒在地，可是她却连扶他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那一众宫人见小男孩摔倒了，连忙冲上前想要扶他，却在跑到小男孩身边时只听得一声呼喝：“别扶他！”虞平喊道。
　　宫人听话的收回了伸出去扶小男孩的手。
　　虞平走到小男孩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轲儿，男子汉大丈夫，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也不知道小男孩听懂了没有，但他确是自己爬了起来，而且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直接咧着嘴笑了，然后又跑向另外的地方。
　　虞平看着小男孩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初儿很想见这个侄子的，只可惜······”声音悲戚，语带苍凉。
　　田卿挽住虞平的胳膊，安慰道：“初儿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想来老天爷是不会亏待她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你也无需太过悲伤。”
　　虞平抚上田卿的手，低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释然一笑。
　　阡若看着他们，如同一个旁观者。
　　心脏隐隐作痛，苦涩自心口处蔓延，直达四肢百骸，连口中的味道都是苦的。
　　阡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