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人外]》咚太郎

52、终曲（2）

　　理香，会连我一起也杀掉吗？

　　当温理香脚步轻快地来到脱掉上衣、褪下内裤、全身半裸着宛若丑恶的兽般跪趴在养女身上的丈夫背后，将匕首插入他的后脖颈时。出于背叛者的本能，樊雪免不了这样想道。

　　然而下一刻，刘培民震惊地瞪大眼珠，双手捂住喉咙‘荷荷、荷荷’抽着气歪倒下来。

　　穿过他因痛苦而颤动的身体、黑色的发，樊雪望见温理香那双湿而血红、被血染红，有如屠宰场般生鲜冷峻的眼睛，在落到她身上的一刹那，转变为温煦的笑意。

　　宛若花圃盛开般自眉梢眼角中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浓郁的爱意……

　　啊啊。

　　【这可真是……太好了，理香，我的爱人。】

　　【至少这一秒钟，你的确是爱我的。】

　　被背叛的疼痛、被践踏尊严的怒火，不悦，不甘，理智，利益，法律，乃至性命。

　　与这些东西并列摆设，被最优先选择的少女终有这么一刻能百分之百确认爱人的心意，不禁弯起嘴唇，露出明媚的笑意。

　　温理香一怔，也笑了。

　　樊雪是为了温里香才和刘培民上床的。

　　温理香亦是为了樊雪才决意亲手杀死刘培民的。

　　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任何言语，她们从对方皎洁的笑颜中读取到这一点，第一次如此欣喜，满足，充满了信任。于是爱意便如洪水般壮烈爆发。

　　就在这栋逐渐破败的洋房中，这片午后昏暗的空间内。在浸满鲜血的床单上，在断气的尸体旁边。她们一次次亲吻，一次次拥抱，慵懒且柔情地温存。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又到天亮。宛若两头背离集体的麋鹿，两条蛇或水蛭，无比热烈地缠绕。

　　好比两只相互依附相互吸血的寄生虫，两只小船，久久地、久久地漂浮于风浪海洋中。无数次用低垂的睫毛、颤动的眼神向对方诉说爱意，说过去，说将来，疲惫却顽固地反复说着她们间曾经说过的未说过的一切。

　　直至太阳再一次从西边落下，橘紫色的晚霞笼盖大地，隔壁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空气里充满异香。

　　平整的地板上堆满杂物，床铺凌乱得不堪入目。可她们依然安躺其中，鼻尖碰鼻尖，膝盖贴膝盖。彼此侧对着，她的拇指摩挲她的手心，她的脖子又恰好枕了她的手肘。

　　两具身体紧紧咬合，化作休眠的火山，极其短暂也美好地呈现出和平的姿态。

　　四目相对，指尖划过温理香卷曲的发梢。

　　感受到那股近乎涩情、近乎病态的美丽，樊雪说:“我喜欢你的头发，也喜欢你撩头发的样子。可是比起盘发、裙子，我更喜欢你穿裤子。”

　　她指的是温理香接手公司职位后，方便起见，更多地穿着线条简明精干的西装。

　　而在温理香看来，年轻气盛的樊雪形同一颗饱满多汁的苹果。垂灯，纱帘，窗外摇曳的树影。世界在她瞳中投下涟涟的光影，像一汪清泉那样波动着，一身纯真又诱惑的气息，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只是你现在这么想，将来就不一定了。”她道，引起樊雪的不满。

　　“你总是为将来怀疑我。”

　　“你也因为过去而否定我了，不是吗？否则何必勉强自己勾引这种层次的男人上床？”

　　见少女的脸色陡然阴郁下来，温理香又笑着说:“一人一次，我们扯平了，这件事也该到此为止了。”

　　“……”樊雪没有作声。

　　结束了吗？

　　她们之间所有质疑、猜忌、算计、怨怼、恶意与欺诈，那些错综复杂、无法言说的负面情感，真的能靠刘培民的死亡画上句号，从此不再犯吗？

　　希望如此吧。

　　“得把尸体处理掉才行。”

　　忘了是谁先提起这件事。这会儿再去看刘培民的尸体，由于放置过久，血液干涸，肢体已经变得非常僵直，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皮肤上泛起许多青青紫紫霉菌似的斑点，看起来简直有点儿可怜了。

　　毕竟，她们都很清楚，在这个以温理香和樊雪为主角的故事里，刘培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她们手中的玩物罢了。

　　不过，该怎么处理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下床来，围到尸体身边。

　　【真是一双蠢笨的眼睛。】字幕道。

　　也许只有世界上最蠢最笨的男人才能长出这样一双眼睛吧，自大又肤浅，致死都搞不清楚状况。只怕那一抹肮脏的灵魂堕入地狱中，被问及真正的死因，也只会拼命窘迫地捂住下面，支支吾吾好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悲的家伙。

　　温理香轻笑着，随手盖下他的眼皮。

　　【就是这东西吗？】

　　樊雪低头打量他的那里，尽管因死亡、充血而有所胀大了，但用手指比划，依然显得那样短小，那样丑。令她非常疑惑，光是这种粗俗难看的东西，凭什么能让男人成为男人，让男人充满自信呢？

　　更奇怪的是，明明都没有手指大，却好像绝大多数男人都特别在意它，一些女人也关心它，好像整个世界离开它就不行，会崩塌。实在难以理解。

　　“凶器和指纹，必须处理干净呢。”温理香道。

　　“最好让它变成一具谁都无法辨别出身份的尸体。”

　　凭着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经验，樊雪说：“把头颅、手指和身体切开，分别放到不同的地方储藏。大概几年时间，等面容和指纹都烂掉，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原来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吗？”温理香十指交错抵住下巴，笑了笑，“或者，伪装成入室抢劫怎么样？”

　　“是要找人顶罪的意思？能做到吗？”

　　樊雪敏锐觉察到对方的心思。

　　“这种级别的犯罪，搞不好是死罪，有点难办。不过生命也好，时间也好，只要足够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到。正是我们这个世界得以运转的规律之一。”

　　“就说他想强i奸我，我防卫过当不行么？”

　　“稍微有点风险。”

　　“男人真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当着死者的面儿毫无顾忌地讨论着料理尸体的一百种方法。

　　又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干脆，我们逃吧。”

　　“不认罪，也不找人顶罪，因为刘培民这种人死不足惜，根本没必要再搭上第二个人。”

　　“趁大家发现尸体以前，我们可以逃跑，坐大巴，做计程车，或者自己开车、走路也行，跑得远远的，到一个谁都不知道我们、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那么。”温理香偏头问：“雪想去哪里呢？”

　　“北边。”樊雪毫不犹豫地说。

　　“有特别的理由吗？”

　　“大家经常喜欢小雪、小雪的叫，可是，我们这里其实很少下雪吧？从小到大见过最大的雪也只是没过脚踝而已。所以，我一直想再看看雪。那种能把膝盖埋进去的雪。”

　　她说得认真，温理香也做出思索的表情：“南方温暖，秀气，阳光充足，是花盛开的地方，也是个好选择。”

　　“往西有什么？”

　　沙漠，高山，草原，似乎都很不错。

　　“可以出国么？”樊雪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要是现在就买机票，处理好尸体，我们能不能赶在被警察发现前出国？”

　　一脸较真。

　　不得不说，果然，无论多早熟多明事理的孩子，哪怕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在杀人这桩罪行面前，终究还是稚嫩了些。

　　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杀人’、‘逃亡’这一类字眼背后真正的含义，没想过自己才十七岁，不管被抓住，或没被抓住，接下去的人生将要如何度过。

　　作为成年人，温理香本该挑破对方天真的幻想，却意外地什么都没有说。

　　“我倒是挺想看海的。”

　　她笑吟吟地加入这场想象。

　　于是，有热气球的地方，有薰衣草的地方，有鲸鱼的地方有鲨鱼的地方，有神像的地方有信仰的地方。有极光的地方。有集市的地方。神秘的地方。古老的地方。人迹罕至的地方。人满为患的地方。安静的地方。阴郁的地方。浪漫的地方。最遥远的地方。

　　她们一边说一边用酒精擦拭死者皮肤，用锯子切割下死者的肢节。

　　一边说一边驾驶车辆抛下城市，攀登上荒僻的郊外山巅，把清洗过的匕首与袋装的指头扔进秋夜滚滚的江流。

　　“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溺水小刀。”

　　刻有精美暗纹的绿色刀柄垂直没入浪花时，狂风吹卷起头发，樊雪没由来想起那部电影。

　　“好奇怪的名字。”理香说，伸手将乱舞的发丝拢到耳后。

　　“听说是小刀尖锐伤人、就算掉进水里，也没法遮挡锋芒的意思。”

　　“是讲什么的呢？”

　　“说实话，我看不懂。”樊雪定定望着远方，松散衣领下露出带红斑点的瘦削锁骨，衣角下是微微凹陷的小腹与皮肉稀少的大腿。仿若一只蝴蝶般轻盈，随时都可能被风带走。

　　“电影主角是一个从城市转来乡下中学的好看模特，另一个主角是当地宗教继承家族的孩子。她们从一开始就在跑。在森林中，水沟里，大海边，经常莫名其妙地就跑起来，一下是她追着他，一下又换成他追她，然后相互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告白，又像挑衅。剧评说她们都是骄傲的人，谁都不愿意低头却又无法自控地被对方的光芒所吸引，所以才会这样的表现。”

　　“然后我看了第二遍，还是没看懂。”

　　看不懂却喜欢。

　　非常喜欢却始终都看不懂。

　　把这两句话联系起来，似乎足以说明，喜欢与理解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

　　或许，越无知，越着迷，这即是爱的真谛。

　　盲目而又壮烈。

　　必须盲目，方能壮烈。

　　“听起来……是不太好的结局啊。”温理香浅浅叹息着。

　　樊雪嗯了一声。

　　两个同样倨傲的人是没法获得好结局的。大家都这么说。

　　那么，她好想问，如果是两个同样脆弱的人呢？

　　两个不安的人，胆小的人，或者敏感又偏执的人。假如有人能以最客观的上帝角度观看她和理香的故事，又会认为她们分别是那种人，会制造出怎样的结局呢？

　　“该回去了。”温理香说。

　　她们花了很长时间肢解、弃丢刘培民的尸体。

　　所以真正处理完一切，买好车票也收拾好东西，差不多已经是第三天傍晚。

　　那天夜里，她们最后一次检查行李，最后一次盘点分尸细节，也是最后一次在那栋繁复华美的洋房中，使用闪闪发光的银质餐盘食用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晚饭。

　　然后锁上阁楼、画室、舞蹈室的门，关上玻璃花房、庭院里的灯。

　　凌晨两点零六分，正当两人携手穿过蜿蜒的楼道、客厅，来到玄关，换上鞋子，即将跨过门槛、告别旧有的一切时。

　　樊雪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雪。”温理香并不意外，只温柔地问她，是否感到害怕。

　　纵使后悔也没关系，温理香说，她自有办法解决，绝不会牵扯到樊雪。

　　而她的态度恰恰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你是知道的，对吧？”

　　巨大的悲伤袭来，樊雪猛地抬头，晶莹、颤动的眼里满是绝望。

　　“你知道的，就算没有刘培民。”

　　“不管逃到哪里，我们都，永远，不可能解脱。”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刻，温理香柔美的面上终于失去所有表情。

　　于是刹那间，屋里屋外的黑暗便都静默，如若潮水一般，彻底淹没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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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我居然还没写完！
没事，该死的终究要死……该说不说，难道这就是百合独特气氛吗？她俩真的不管干嘛都很唯美啊？包括杀人分尸毁灭证据什么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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