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人外]》咚太郎

3、樊雪

　　【您已添加Ana，现在可以开始聊天。】

　　……

　　繁华的金雾广场，人群川流不息。

　　姜青妤坐回长椅，点击聊天框，指尖缓慢溢出七个字:【偷看我的人是你】

　　Ana:【你什么星座？天秤还是天蝎？我记得初中有一年的十月你爸妈向班主任请假，给的理由就是你生日了，想带你出去玩？有没有这回事？】

　　姜青妤:【奶茶店】

　　【公历10月23日以前都是天秤，24日开始就是天蝎，你到底十月哪天？】

　　【是你】

　　……

　　双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各说各话。

　　一行一行毫无关联的字句充斥屏幕，形成极为微妙的割裂感，犹如无数根阴暗的藤蔓从一堆腐烂的木头中伸出。

　　意识到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自称初中同学的陈安娜被迫放弃星座，转移话题道:【你对宗教了解多少？】

　　宗教类的剧？很少看到。
　　姜青妤:【不了解】

　　【灵异呢？】

　　【没演过】

　　【没问你演不演。】

　　陈安娜一口气发来好多字:【我是问你平时有没有看过这种性质的电影？比如有人在度假村看了一卷录像带被诅咒、有人宇宙飞船迷失至新星球发现其他种族痕迹、还有游客跑到偏僻村庄违背当地忌讳最终被不知名怪物活活弄死之类的。】

　　发完皱眉盯着屏幕。

　　在满心煎熬烦躁之下，她不由自主地喉咙发紧，浑身发凉，感到一股古老惊悚的威压感从她的尾椎骨一直升上天灵盖。

　　信s徒……

　　她几乎能听清那道低沉模糊的声响，仿佛根植进她的灵魂深处，自打刚才远远瞥一眼姜青妤后便从长久的沉眠中惊醒，一次又一次捏着她的神经末梢，夹杂着嘶声，反复吟咏起那个词汇:……信徒。

　　祂要祂的信徒，来到祂的庙宇。

　　祂要祂的信徒，亲吻祂的鳞片。

　　当被献祭的纯洁信徒独自走近神的巢穴，食下神的生肉。封印的神将重获新生，祂将重拾祂的能力，予信徒恩赐。

　　陈安娜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乡下奶奶临死前瞪眼吼出的邪门话语，一手捂着头，低声回应着知道，知道，她知道了。另一只手牢握手机，恍若一只陷入绝境的羔羊大口大口喘着气，暗暗祈祷曙光降临。

　　周遭路人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

　　屏幕那头只慢腾腾跳出三个字:

　　【我能演】

　　“……”

　　聊天框显示陈安娜正在输入中。

　　咔擦，咔擦，腕表秒钟缓慢走动。

　　一分钟，五分钟，足足过了十分钟，微信提示框显示，她仍然在输入中。

　　手机电量降低至2%。

　　不规则的日光穿过叶隙，来到姜青妤的脸上，好似一把刀将她切割成许多块，每一块都反射出珍珠般纯白、奇妙的光泽。

　　她像一点一点编织完网的蜘蛛那样，静静等了一会儿，对面始终没有新回应。

　　电量掉到最后1%，正当她要关闭时，不大的显示屏悄然亮起一阵微光。

　　是陈安娜发来的信息:

　　【你，听说过邪神信徒么？】

　　下一秒对方撤回消息，手机自动关机。旋即，一双经过磨砂处理的高跟鞋出现在姜青妤眼前，阴影没过她的脚踝。

　　“我是陈安娜。”

　　一只右手递进视线。

　　来人身披灰色羊羔绒大衣，内搭缎面白衬衫、黑色铅笔裤。一头标准的波浪长发被风吹动，素净的脸上却不带丝毫妆容。

　　双眼皮，高颧骨，苹果肌。混乱的线条及几何图线交错相叠，共同组成一幅憔悴又不好招惹的面容。姜青妤记忆里并没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脸，因而单单抬眼看着，身体纹丝不动。

　　见她没有握手的意思，陈安娜干脆收回社交礼仪，开门见山:“我堂姐是中央戏剧大学毕业生，得过新人奖，从前年开始筹备第三部电影，最近刚开始试镜挑人，还缺一个女主角，你去不去？”

　　电影。

　　演戏。

　　钱。

　　姜青妤坐上陈安娜的车。

　　漆黑锃亮的宝马5系一路疾驰往郊区，车厢一度被僵硬陌生的氛围所填满。姜青妤坐在副驾驶座，谁都没有说话，只陈安娜拉下窗户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

　　大约半小时后，车最终停在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边。司机率先下车，领着唯一乘客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草棚。

　　“陈宁笙。”她屈起食指，敲了敲机房门板，“有空么？我把人带来了。”

　　室内光线暗，几张工作台拼合凌乱堆着电线与设备，还有些吃剩的外卖盒。

　　显示屏前那个头戴棒球帽、骨架格外宽大的人抬起头，挑剔的目光从头到脚扫射过姜青妤，想也不想就说:“她不行，演不了。”

　　“先试试。”陈安娜坚持。

　　陈宁笙啧了一声，随手拉开抽屉，甩出一沓装订好的纸: “第八页第六个场景，给你半小时，不行别浪费我时间。”

　　这是试镜专用的残本，一共不到二十页，姜青妤说:“二十分钟可以。”

　　她的意思是她花十五分钟就能揣摩完剧本？陈宁笙拿眼角瞟她一眼，口吻冷傲:“我说半小时就半小时，拍摄现场一切导演说了算。这点行业规矩都不懂还演什么戏？建议你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行了别说了。”陈安娜疲惫地捏鼻骨。

　　姜青妤走出草棚，随地坐下，指尖点着白纸黑字一点点挪动，轻声阅读，很快沉进新鲜的剧本与角色世界之中。

　　这部电影叫《桥渡街杀人事件》，名字看着像悬疑，实质为风格幽微的女性情感题材。主人公为两名女性: 被收养的农村女孩樊雪，以及孤独的贵妇理香。

　　今年33岁的温理香生长自A市鼎鼎有名的商政世家，打小便表现出过人的艺术天赋，在写作、绘画方面皆有不俗的成就。22岁嫁于同城富家子弟——刘培民，此后独立经营着一家美术画廊。

　　刘培民是温理香的初恋，是丈夫，是父母选定与温家最适配的联姻对象，偏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著名情场浪荡子。

　　婚后不到半年，他厌倦循规蹈矩的妻子，迅速包养起一个个年轻靓丽的情人，唯有收到长辈指责时才肯抽空回一趟家，用廉价的甜言蜜语哄一哄‘正宫’。

　　理香25岁那年，由于公司形象需要，李培民大量拨款资助贫困儿童，对外收养了当时不过七岁的孤儿樊雪为女。

　　一开始他只是花钱供她上学，让妻子逢年过节以他的名义准备礼物，回复书信。对这个所谓的养女本也没有期待，谁知八年后，樊雪竟意外成了全国中考状元。

　　当新闻播报到那张朴实的脸庞，女孩面色发黄却真心实意地对着话筒说:“我要感谢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民安集团的总经理李培民叔叔，如果没有他……”

　　刘培民当即拍桌定案: 他要正式收养樊雪，亲自抚养樊雪，直到将她培养成近年来最最励志的全国高考状元为止！

　　为此，2015年9月，樊雪收拾行囊，辞别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孤身来到A市。

　　2016年9月，刘培民酒驾招致车祸，几度徘徊生死线间。待他恢复神志后，立即花费两百万有余遣散了整整十六名过往情人，信誓旦旦地声称要回归家庭。

　　2017年除夕夜，樊雪两度因自杀未遂入住医院，消息曝光后引起社会广泛争议，刘培民夫妇欲将其送回农村未果。

　　2017年2月，樊雪开始接受精神治疗。

　　2017年6月6日，惨案发生。

　　……

　　这次姜青妤要挑战的角色是樊雪，第八页第六个描绘的场景，正是樊雪初到温家、初见香理时所产生的巨大心理波动。

　　她是那么的纯净、优雅。

　　她生活在粗犷的山野间十五个年头，浸泡过清凉的泉水，蹬踏过崎岖的石头，也抚摸过粗糙的树皮、亲吻过热烈的阳光，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宛若夜色下静静开放的百合，浑身馥郁的香气，光是看着就叫人迷乱，靠近了更是眩晕。

　　相比之下，她竟这样的肮脏廉价。

　　震惊、仰慕、惆怅、卑微、自厌、茫然……种种情绪一瞬间流经她的四肢百骸，为将来的蜕变和疯狂埋下伏笔。

　　姜青妤合上剧本，闭了闭眼，接着附身抓起一把地泥，胡乱涂到脸上。

　　——她是樊雪

　　她这样想，于是便成了樊雪。

　　她走进门来，肩背直得好像用尺子量过，小巧的喉咙却忍不住时时吞咽。

　　中指沿着裤缝摩挲，动作很小。

　　她好努力。但凡一个视力正常的人站在这里，都能看出她正努力地保持镇定，竭尽所能地想要在一个光鲜亮丽的陌生大城市前维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然而就在陈宁笙出声的一刹那，她仿佛惊弓的雀儿，怯生生，又本能地抬起眼睫，自那双清澈的、轻微震颤的眼眸中，乍然倾泻出一地的惊惶与不安。

　　……多像一只初生的雏鸟啊。

　　她未长成的羽翅是如此青涩脆嫩，根本无法承受住头顶这片辽阔晦涩的天空……

　　【真可怜，真可爱。】

　　【不必害怕，来做我的孩子吧，我将倾尽所有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玄关的另一端，理香望着发怔的樊雪，这样想着，轻轻弯起了唇角。】

　　……

　　死寂的机房内，陈宁笙一声不吭直视着姜青妤，脑海自动浮现以上内容。

　　剧本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