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又一梦》风雷啸月

2、第二章 梦非梦

　　周日，我又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从家中回到学校，一进寝室门，就遇见苗苗那张灿比春花的笑脸，我甚至能看到她眼中闪着点点星光。
　　“结果如何？”
　　果然如我所料，她开口第一句就是询问。因为我周五答应过她，回家一定做那个关于前世的测试。
　　我放下书包，说：“做了，结果是宋朝一户富有人家庶出的小姐。”
　　“宋朝？”她高兴地拍胸脯，说：“我可是大宋的堂堂公主，有我罩着你，一定没事！”
　　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我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古惑仔？连说话的口气都带着江湖习气。”
　　“NO！NO！”苗苗夸张地摇摇手，然后从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在我眼前，书名是《探索人类的记忆与前世》。
　　我拿起书，随手翻了翻，感叹：“苗苗啊苗苗，你的课外社团不该报漫画社，而是该报超能力与灵异现象研究会。”
　　“超能力与灵异现象研究会？听起来不错，但……我们学校好像没有这个社团吧？”
　　“你自创不就行了？哈哈——”我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苗苗作势想掐我的脖子，嘴里嚷着：“好你个小晴晴，看我怎么教训你。”
　　“停！”我做了个“X”的手势，说：“我抗议，为什么你老是叫我小晴晴？很恶心，很肉麻啊！”
　　“因为……我就是喜欢那么叫！哈哈——”
　　说完，苗苗“扑”了上来，我们俩笑闹成一团。

　　周日晚的熄灯时间虽然比平时晚一小时，但我们都早早地睡下。
　　明天一早还有课，我如此想着，沉沉睡去，也许太累了吧……
　　耳边隐隐传来的清脆鸟鸣将我唤醒，睁眼，发现自己的视野内并非是那熟悉的、白花花的天花板，而是……
　　一片古意盎然的亭台楼阁。
　　风中有一股醉人的、淡淡的花香，几个古装扮相的女子仿佛画中的人般。唯一不同的是——她们会动。
　　仔细观察，女子中只有两个打扮得十分奢华，虽然我看不出她们身上的衣服是何种料子，但光她们头上这一处、那一处的金光闪闪就足够我眼晕半天的了。
　　大太阳底下戴了那么多金子，不嫌刺眼吗？我对她们的审美观非常的不能苟同。
　　另几个女子打扮比较朴素，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和丫鬟。
　　“五姑娘，老爷回来了。”其中一个丫鬟说道。那音调不偏不倚，正好顺着风飘入我的耳中。
　　身着鹅黄色华丽裙装的少女摇着手中的团扇，轻启朱唇，只是发了一个单音的字：“哦？”
　　“锦绣姐姐。”她身旁另一个身着桃红色长裙的少女笑着说：“爹爹一定是带了好消息回来。”
　　黄衣少女——锦绣，只是悠悠地摇着扇子，说：“玉珍，你也不小了，快及笄了吧？怎么说话还是那么没分寸？”
　　一个年纪看上去偏大的丫鬟接口说：“五姑娘莫怪六姑娘了，老爷回来时可真是欢天喜地，连身边伺候的家仆和马夫都知道，现下，恐怕老夫人和大夫人也都知道了。”
　　“我有叫你回答吗？”锦绣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有些清脆，可话中的责备之意却是露骨的。
　　“奴婢不敢……”刚才插嘴的那个丫鬟连忙低下头，似乎生怕惹怒女主人。
　　她们一行人貌似正向我这个方向走来，我左右环顾，想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但看了半天后才发现，我身边直径10米的范围内真可谓空旷，连个小假山和粗一点的树干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谈笑的“莺莺燕燕”走近我的身边。
　　没道理啊！
　　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我要躲她们？我一向是作风光明磊落的好学生，凭什么是我躲她们？我就偏不躲！
　　下定决心后，我站在原地。锦绣和玉珍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我面前。
　　如此近距离，让我能很好的、彻底的看清她们的样子。
　　锦绣长得很美，年龄看上去应该有17、8岁了，一双柳眉配上黑黑亮亮的眼和樱桃小口，仿佛仕女图中的美人儿。她不说话的样子比那些古装扮相的电影女明星的艺术照还要漂亮，不单单是她不沾脂粉的清丽容貌，更是她一身古典优雅的气质。
　　玉珍相对于锦绣，要逊色一些，也可能是因为她比较年轻，五官还没成熟。但可以预见，几年后的玉珍也必是一位不可多见的佳人。
　　年轻总是藏不住锐气，和沉稳的锦绣比起来，玉珍则显得很灵动活泼，那张红红的小嘴向上一翘，脸上却是蔑视的嘲笑，她说：“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来花园赏个花也能遇到晦气？”
　　瞎子都看得出，她口中的“晦气”指的正是我。
　　“三姑娘……”有个小丫鬟轻轻喊了一声。
　　玉珍忽然“咯咯”一笑，说：“什么三姑娘？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傻子、孽种。”
　　我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口中的污词已经严重伤害到我的自尊，我决定奋起反抗。张嘴想反驳，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看着一脸嫌恶的玉珍。
　　锦绣将团扇轻掩红唇，说：“行了，玉珍。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人，何必与她较真，我们回房吧。”
　　看着她们一群人走远，我真是气得直跳脚。我杨若晴活了整二十年，还没人敢当面叫我傻子！
　　臭丫头，你小心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一定要你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我干瞪着眼在心里恨恨发誓，顺便把玉珍那小丫头上上下下问候了千百遍。
　　“三……三姑娘……”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我无声的“咒骂”。回头，发现是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她梳了两个髻，一张脸红扑扑的活像只苹果。她好像有些不安地看看我，说：“奴婢送三姑娘回房。”
　　语毕，她扶着我的手，慢慢向前走。掌心里传来温暖的感觉，我心中的无名火渐渐散去，看着这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记得自己闭眼前是躺在寝室的床上准备睡觉，为何睁眼时却来到了这莫明其妙的地方？
　　莫明其妙？
　　对，非常的莫明其妙。
　　根据我脑子中少得不能再少的历史知识，看得出我身处的庭院绝非现代建筑，其中古色古香的造型只有在电视或者旅游胜地才能见得。
　　莫非我穿越了？
　　我全身一冷，虽说这个答案很荒谬，但却是唯一可以解释的。不是有很多小说中，主角飞机失事了，被车撞了，摔倒了，甚至睡着了都能穿越吗？也许那只是小说文艺的杜撰，但谁也保不准世界上真有这种奇妙诡异的事。
　　越想越心惊，我虽爱看小说，尤其是穿越类的小说，但这不代表我喜欢自己穿越。想想21世纪的便利生活和亲朋好友，谁愿意跑到卫生水平和医疗设施都不够好的古代来？况且，我穿的这个身体还是个哑巴！
　　我并非歧视残疾人，而是，如果当一个人健康生活了20年，忽然有一天，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罢工”了，换做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吧？
　　领路的女孩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我说：“三姑娘，到了。”
　　到了？她说的应该是属于我的院落吧。
　　抬眼一看，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头上有乌鸦飞过……
　　根据锦绣和玉珍的穿着，她们的家底应该不错，再加上她们俩身上那一股天生的优越高贵感，我可以猜测出她们的父亲，或者说她们的家族绝对属于大富大贵之流。听丫鬟们称呼“我”为三姑娘，看样子，我应该比她们年长，是她们的姐姐。
　　可是，同为富有人家的女儿，为什么“我”的待遇那么差？
　　不是我吹毛求疵，有谁见过住破屋子的富家小姐没？
　　而我眼前的，正是真真正正、毫无遮掩的破木屋。
　　有些风化了的木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黑，屋顶由于常年失修破了大大小小，至少十个以上的洞，木制的窗子在风中“吱哑吱哑”的作响，木门更是连形状都有些扭曲，已经关不上了。
　　这屋子能住人吗？
　　我拧紧眉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住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破败建筑里。
　　“是燕儿回来了吗？”
　　屋里隐隐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女孩拉着我走入“危险建筑”中，嘴里喊着：“姥姥，是三姑娘回来了。”清脆的声音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同样破败的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床榻。一个人影正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
　　“姥姥，你还病着，别起来。”女孩放开我的手，跑上前轻轻扶着床上的人影。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晶儿，难为你了。”
　　我的眼睛似乎适应了屋中的黑暗，慢慢看清了床上的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脸上的皱纹好似石雕般，一双干瘪的手握着女孩的手。岁月的痕迹在这两双手上，更为明显。
　　晶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碰巧在花园里看见三姑娘，就送她回来了，举手之劳。”
　　老妇拍拍她的手，说：“方府上上下下，可能也只有晶儿你不会嫌弃燕儿。”
　　“姥姥，别这么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姥姥多保重身体。”晶儿仅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老妇在床上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我。她混浊的眼中，闪动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光芒。我慢慢走近，在她的床边坐下。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触手的尽是粗糙的老茧。
　　她一直凝望我，看得我几乎有些心里发毛。
　　“我苦命的燕儿……”她忽然开口，说：“当年你娘死的早，也许真是福气。可怜的你，命硬，活了下来，却受尽方家的鄙夷。”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完全沉浸在昨日的回忆中：“当年，我和阿环一起被卖入方府，我与她年龄相仿，情同姐妹，下人里就属我们俩最好。阿环有些姿色，进府一年不到就被老爷看中，生下了你。我本以为她可以苦尽甘来，老爷定会收她为妾，没想到……咳咳……”
　　老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轻拍她的背，咳了一会，似乎好了一些，她又说：“我们早该明白的，这样的大户人家不是我们这种命贱的人该呆的地方。安安分分做个丫头，找个一样命贱的男人嫁了，生一窝的儿女，这本应该是我们的命。可当时的阿环太天真了，以为凭老爷一时的兴致，就可以脱离这贫贱的生活。”
　　“燕儿啊，你知不知道，你生下后老爷不闻不问，甚至连名字都不屑给你。燕儿，燕儿，飞过枝头向南天……这是你娘死之前一直叨念的。她是被逼死的呀……被这方府上上下下的人逼死的……”
　　一滴混浊的泪从老妇人的眼角滑落，我握着她的手，心中五味杂全。她说的，应该是“我”娘的身世。真是可悲啊，一个女人的一生就在这短短的言语中绽放，然后凋零。
　　“你娘死的惨……”她还在喃喃自语，“大夫人可怜你生下就痴傻，辟了这块安静的院子给你，让我照顾你的起居。燕儿啊，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要入土，可你怎么办？你已20了，在我的家乡，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做了娘。燕儿啊燕儿……”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不停的咕哝。可能累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完全沉寂。掌中那双粗糙、布满皱纹的手有些冰凉，我的双手慢慢抚触她的手。
　　望着她在睡梦中依旧紧紧皱起的眉，我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如果能开口，我多想安慰她。可是，安慰她什么呢？我又一次茫然。
　　或许，我在做梦？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脑中又蹦出了另一个答案。
　　对，我在做梦！
　　我腾出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腿上的肉。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过害怕，我下手的力道格外大，火辣辣的刺痛差点让我落泪。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大。
　　眨眨眼，把眼中的水气压下，我揉揉自己的大腿。
　　就在我自艾自怨的时候，方才离去的小丫鬟晶儿双手捧着一只食盒，又走了回来。
　　“姥姥睡着了？”不需要我的回答，她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因为微笑，她原本就红红的脸蛋更显可爱。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放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我是来送午膳的。”她说。将餐具都放好后，她有些不安地用手在衣角边来回搓动。
　　我自认不是个感觉敏锐的人，但我却从晶儿的脸上明显感受到她对我即好奇又畏惧的心理。
　　“三姑娘……吃饭了……”她轻轻地对我说，见我没有什么动静，便走近我身边。发现我的手正握着老妇的手时，晶儿怔了怔。一双不算细致的小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她语调非常轻地说：“三姑娘，你知道吗？五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我听马房的王叔说，未来姑爷是嘉王。王叔说，五姑娘嫁过去，方家就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将来，若是五姑娘生下儿子，也许还能被扶正，成为真正的王妃。如果儿子争气，甚至可能封王封地，福泽子孙。”
　　虽然她说的轻，但在我听来犹如雷鸣，异常清晰。搞了半天，原来那个叫锦绣的五姑娘订了门亲事，而她未来的夫君正是言情小说中出现频率最高、导致满大街遍地跑、已经在众多美眉心中严重贬值的超级闲职——王爷。
　　“听说，嘉王已经有三位侧妃了，五姑娘过去，就是第四位。”晶儿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咧得快到耳根的嘴，自言自语。
　　八卦，八卦！
　　我强烈嗅到八卦的味道。听晶儿的口气，莫非那什么嘉王是中国版的蓝胡子？因为命犯天煞孤星，丧妻克子而太过孤独，想多娶几个老婆冲冲煞气？或者，因为从小身处高位，看尽感情的凉薄，所以不信任任何人，再多的妻子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美丽的点缀？
　　啊，不行不行，我的大脑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晶儿只不过无意说了几句话，居然被我无限的想象力引伸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言情故事。
　　按照台言套路，女主角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用她宽广到疑似非正常人类范畴的母性和宽容来包容“孤星”王爷的一切。当然啦，为了吸引读者的猎奇心态，出版社一定会在书名上抛出一些噱头，例如叫什么《邪魅暴君》、《邪肆王爷》、《偷香小处女》之类的。我甚至可以想出情节的发展，第一章算是相识，大胆一点的，第二章就开始H，之后就是误会、H、争风吃醋、H、暗杀毒杀情杀虐杀、又是H、然后皆大欢喜，最后还是H。
　　就在我为自己的精彩想象力而特意得快忍不住笑出声时，一个远远的声音传来，我甚至感觉有人在剧烈摇晃我的身体。
　　晶儿的脸慢慢隐入黑暗……

　　“起床啦，小晴晴，起床。”
　　睁开眼，发现苗苗正趴在我的床头猛烈地摇晃着我。我瞪了她一眼，开玩笑地说：“我说怎么地震了，原来是你啊。”
　　“小懒猪，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小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一个翻身，看见她正拿着毛巾走回寝室，在柜子前挂好后，爬上了我对面的床铺。“起床啦！”中气十足的叫声，她摇起来的动作比苗苗更粗鲁。我一边穿衣，一边为那位倒霉的同志默哀。
　　“嗯……”一个娇憨的声音从那堆高高叠起的被子中发出。
　　小西依旧在摇，口中喊：“陆陆，起床了，要迟到啦。”
　　陆陆把被子拉得更高，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埋在其中，有些沉闷的话传来：“让我再睡一会……”
　　“你家亲爱的正在楼下等你。”小西说。
　　“真的？”陆陆猛地掀开被子，胡乱套上衣服，嘴里不停地念道：“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冷空气，那个傻瓜，跟他说了早晨别那么早等我，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在我、苗苗和小西惊讶的眼神中，陆陆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抱着毛巾和牙刷冲进洗手间。
　　“喂——我骗你的——”小西紧跟在陆陆后面，也跑进了洗手间。
　　“哗啦啦”的水声此起彼伏，意味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今天周一，我想到自己一早就有课，也加快速度爬起身。
　　苗苗见我从被窝里爬出，忽然叫道：“哎哟，小晴晴，你受伤还是撞哪了？怎么这么凄惨？”
　　“你说什么啊？”我不解。
　　“你没感觉吗？”她指了指我的腿，说：“好大一块乌青。”
　　顺着她的手，我看见自己白白的大腿上一片刺目的青黄，摸上去，有些痛。我有些发愣，隐隐记得，那好像是梦里自己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