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花生炖的猫

4、第 4 章

　　11：00，方素云走出大门，同往常一样，她又早走了一会儿，不过这一次，她不单是为了回家给母亲做饭，还有，她真的感冒了，而且很重，下午她向公司请了假。

　　意外地，她在车站遇到了一个公司的同事，是发展部的工艺员，她记得他叫殷怀仁，听说很能干，是公司多年的标兵模范。

　　当两人对视时互相点了点头。素云很纳闷儿，怎么这样先进的一个人也会早走？

　　“回去？”怀仁问她。

　　“是呀，你呢？”

　　“哦，我在等人。”

　　两人正说着话，车进站了，一群人从车上鱼贯而出。两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这时车上下来了两个体型奇特的人，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

　　“胖子？找爱？你们好呀！”怀仁冲着那两个人招呼着。

　　“你好啊，Coin，等多久了？”那两人亲热地搭着怀仁的肩，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一听到这三个名字，原本要上车的素云就停住了脚步。她惊惶失措地回过头，瞠视着那三个人。那个叫“胖子”的其实是那个瘦子，而那个叫“找爱”的才是那个胖子，可能是因为体型特殊，总也找不到爱吧。还有那个“Coin”，那个“Coin”，天那，他竟然是……是……是他！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上车了，素云还把着车门，定定地站在那里。这时，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自头顶：“喂，你，上不上车？！不上车就把手拿开，我们要走了！”

　　素云看向声音起处，售票员气急败坏的面孔在看到她的苍白与慌乱的一瞬间也定格住了。

　　“这女人别是神经病吧。”售票员小声地嘀咕着。但是素云根本没有听到，她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上了车，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站着。

　　车开了，站台上的三个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聊着，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一双渐行渐远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他们。

　　一直到吃过午饭，素云仍旧沉浸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母亲很担心她，她对母亲说：“没事儿的，只是有一点发烧，吃过药，睡一下就好了。”

　　原本就病着，再加上刚刚与COIN不期而遇，她有一点儿吃不消了。人一倒到床上，就有些昏昏沉沉的。恍惚之间，像是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又回到了公司，在前厅遇到了怀仁，她对他说：“Coin，我是躲躲。”怀仁惊呆地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两个相熟的灵魂在目光中对视良久，终于相认了。

　　“是你？真的是你？……你居然是我的同事？这……这……实在是太好了！”怀仁忘情地抓住了她的肩，手臂想要收紧，但又有一点儿迟疑。

　　素云轻轻地笑了，这笑容像是一个信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投身到了彼此的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突然，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原本空旷的大厅里，而且都是相熟的同事，他们围着他俩，指指点点的。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其实我们……”素云想解释，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儿来。这时，她突然发现身边的怀仁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着众人的唾骂。

　　“Coin，Coin，你在哪儿？”她终于喊了出来，喊着喊着就把自己喊醒了。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母亲关切的面容，老人的手还在她的额头上。

　　“汗已经出了，烧为什么还不退，人都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妈，我说了什么？”

　　“我听不大懂，就像梦话一样，没人听得懂的。……你觉得好些了吗？”

　　“还好，身上出了点汗，只是头痛，后背也痛。”

　　“我去给你烧点姜汤来，你喝下去，再多发点儿汗就好了。”

　　母亲去厨房烧水，素云仰倒在床上，整个儿人还没有从那可怕的梦境中恢复过来。是的，太可怕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舆论和良心一样具有约束力，前者来自于外界，后者来自于内心，可能舆论的约束力要更大一些吧。正所谓“人言可畏”啊。这种力量是能致人于死地的，“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啊。而且更可怕的是，虽然中国社会进化了五千年，然而在中国人的意识里一谈到男女问题，总是容易原谅男性而不容易原谅女性，这也正是“风流”和“放荡”的区别。在多数中国人的心里，男人永远是天，而女人永远是地，凄风冷雨都是由大地来承受的。

　　她记得公司里有一位部门经理与他的一位女同事关系暧昧，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可是到头来，经理仍旧是经理，而那位女同事却因为不堪人言而最终辞了职。

　　不能！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能让他和她的结局发展成这个样子！素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她都要固守这个秘密，她不会告诉怀仁她就是躲躲，她要永远只作他的网上情人，在现实生活中，她不会去改变什么。今生今世她都不会主动与他相认。

　　母亲端来了姜汤，看着素云喝下，然后坐在她的床边，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您有心事？”素云一向是个心细的人。

　　“哦，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想老家了。”

　　“北方的冬天您过着不习惯，要不要我向公司请几天假，陪您回老家呆一段日子？”

　　“唉，不用了……我是想……人老了，总是要叶落归根的。”

　　“您……您是要搬回老家去住？”

　　“是啊。上午你上班的时候，你大舅打来了电话，他说他最近身子骨有点不大好，我有点担心他，他也很惦记我，唉……人老了，都不中用了……”母亲说着说着迸出了眼泪。

　　“妈，您别难过，如果您真的要回去……我……我是一定要陪您回去的。可是……可是……我的工作怎么办？”

　　“这个事儿我和你大舅也商量过了。小凯，就是你大舅家的老二，在杭州开了一家公司，也是搞电脑的，他们正缺人手呢。如果你去了，一定帮得上忙。再说，自家人开的公司，说话办事儿也方便些。”

　　“哦……看来，您早就把一切想好了。”

　　“是啊，从早上接完电话我就坐这儿想，就等着你回来好跟你商量。”

　　“可是……妈，您得给我一些时间……有些事儿……是工作上的事儿……总得安排一下。”

　　“嗯，我知道，这两天我也得惦量惦量，看看给亲戚们带点儿什么北方的土产回去。毕竟这是最后的一次了，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母亲一句无心的话，给素云带来了满心的刺痛。是啊，“最后的一次”了。真没有想到造化弄人，她刚知道Coin就在她身边，而今，她又不得不与他分离了。

　　第二天，人还有点晕，可是，素云还是坚持上班了。

　　她心里非常渴望再见一见怀仁，虽然昨天在车站，她看得很仔细，然而，想了他一夜，居然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长相来。忘了是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了，“想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他想忘了”，看来的确有点儿道理。

　　也许是老天爷帮忙吧，她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机会：

　　当时，田秘书神色匆忙地向她走来，将一摞公文塞到了她手上。“云姐，帮个忙，一个科室送一份。我这儿走不开，你帮我去送，好吗？”

　　素云爽快的答应了，心中窃喜着，可是又有点儿担心，不知道他在不在办公室。因为他们工艺员总是要下车间的。

　　他们科的门开着，素云轻轻地走过去一看，只有怀仁自己在，他正坐那儿写着什么。

　　也许是余光发现了门口有人，怀仁侧过身，看到了素云，他笑了，问：“来了？找人？”

　　“哦，不，我是替田秘书送公文来的。”素云说着，将手上的公文递出了一份。

　　怀仁接了过去，没有发现那页纸上传来的颤抖。

　　“谢谢你。”他说，“还有事吗？”

　　“没……没有事了。我走了。”素云快快的转身离去，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然而这一眼就已经足够了，她看到了他瘦削的可亲可爱的容颜，她看到了他清瘦但宽阔的双肩，她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件深蓝色的毛衣，这毛衣一定是他爱人织的吧，不然他不会穿得那么久，久得袖口都露出了残破的线头……

　　深蓝，深蓝……为什么男人总爱穿深蓝？素云不喜欢蓝色，她觉得蓝色太忧郁了，尤其是深蓝，看上去沉沉的。他的肤色本来就有点儿黑，再穿这样的颜色整个儿人就显得不精神。如果穿银灰色的呢？一件银灰色的毛衣，织得宽松一些，上面有繁复的花纹，这样，他穿上就会显得胖一点儿，而且他的肩那么宽，穿起来一定会好看的。

　　素云的脸红着，她是那么想那么想给他织一件毛衣，将她的情感细细密密地织在里面，为他抵挡冬日的严寒。明天吧，明天是星期六，可以上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