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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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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爻黎在原地等了一会,又有一个身影从隐秘的树林里出现。
周爻黎明显也看见了张乐,但没动,看着他亦步亦趋往这边靠,脚步终于出现了焦乱。
张乐迷瞪着眼睛,一点点走到周爻黎身边。当两个人可以面对面的时候,张乐仍插着兜拧着眉,低头看着揣着手的周爻黎,眉宇之间好似流露出几分哀愁的担心。
周爻黎却始终昂着头凝望他。
只见张乐无声泯出一口气,松开了绷着的手。
“周妈。”
所有人都傻了,蒙了。
除洪虎冲着众人比嘴型:“我猜对了!养母!”
眼下的两人僵在原地,周爻黎的下肢有点软,往后退了一步。
“你终于舍得这么唤我了。”
张乐低垂的眼眉切换出几分愧对:“是我不好,这几年我过得也不顺心,让您栽在这烂地方太久了,对不起。”
周爻黎咬看下唇,冷不丁地飞速抬手,一个巴掌火辣辣洒在张乐脸上。
王翦不知道自己手上何时捏满了汗和泥土,陈洪虎严阵以待,吕子曰的指缝里几近能模拟出一场战争——苏旭和程桐雨一样,满怀莫名其妙但又莫名其妙地怒火中烧。
张乐轻揉着发疼的左脸:“周妈打的是。”
周爻黎倒紧紧掐着刚刚打人的手,似乎在轻声抽泣:“我不只一次告诉你不要碰那东西,你不听,成天不知道跟谁混在一起。我在他们当中时,长着嘴都是罪过。”
张乐索性背过头,宛如一个接受批评的学生。
“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跟你的救命恩人作对拼命的,我看护你这么多次不是让你和那帮禽兽为虎作伥的,我跟你这么多回不是让你误入歧途的你听到没呀,啊?”
周爻黎的声音越来越长,张乐仍一动不动。
“你听到没?啊,张煦琥!你听到没!”
又是一个巴掌,以及这个老妇的嚎啕大哭。
“你爹当,当年把你托付给我,是,是有理由的你知道吗?……”
她蹲在地上,软得像只没了壳的蜗牛。
“周妈,别哭了。
张乐轻轻拢着周爻黎,曾经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此时竟然怂成了这样。
有点可笑。
“周妈,我这几个月来也是有收获的,比如我找回他了。”
王翦猛地捏爆手里的一颗种子,看向吕子曰风云变幻的表情。
“吕队别冲动,这可是大事。”
吕子曰貌似没听见身边四面八方而来的安抚,锁在一起的眼角就没分开过。
周爻黎缓慢抬起头盯着张乐,却只见得张乐刚刚拧巴的表情得以缓解和舒展。
“而且,我今天来还有一个好消息。”张乐又重新回到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我骗过那几个老玩意了。”
周爻黎的悲丧突然无影无踪:“骗过了?你怎么做到的?”
张乐见她恢复了点清醒,语调也切换得如此丝滑且欠打:“我一边对付吕子曰他们吸引住主要火力,然后借他们三个之手联系到了上头,并且还答应了我三天后在靠近西南的那个旧码头接我。我向周妈保证,这是最后一单,然后我就消失,除了你没人找得到。”
周爻黎颤着腿和嗓子被张乐搀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小琥,三十年了接近,你爹张月国我可是一眼没见到……”
她又崩溃了,张乐只得再次一点点安抚下她的情绪:“是的,我说的,三天后,为这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做个了断。”
周爻黎抹了两下肿胀的双眼,被岁月嵌满的手捏着张乐的胳膊。
“而且我不骗周妈,祁路两家的孩子也在医院里。”
“这事儿而且跟殷纹没啥大关系了,哦对了,他都有个亭亭玉女的女儿了,叫殷含影,他俩可是帮了我大忙。”
周爻黎瞪大了眼睛,双手猛地就挥了出来却被张乐眼疾手快摁了回去:“好了好了周妈,今天就到这儿吧,赶紧就先回去别被怀疑了,关于他俩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陈洪虎瞅了眼一丝不苟的吕子曰,右手慢慢摸向枪套。
次日正点,宏蒙市局楼上。
一众人对着桌子上的录音笔沉默不止,吕子曰此时跟一头炸毛的虎鲸差不多。
程桐雨缩在角落里揣着手,好像桌上那只录音笔是一枚核弹似的。
孙局端着咖啡沉着半老的脸,毒辣的眼神在吕子曰和众人面前晃来晃去。
“这笔,谁带的。”
“我,是我私自带去现场的。”程桐雨站了起来,看向一声不吭的吕子曰。
程桐雨低着头,没敢回应一点点炸响的河东狮吼。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回答我程桐雨!”
最后一句几近贯穿了所有人的皮肤,程桐雨往后退了半步,吕子曰就差上前摔桌了。
“行了吕子曰,说几句得了!”
孙局板着个脸色拉住吕子曰,然后一把被他掀开了:“怎么才能说几句?张乐他爹还在医院躺着始终没有好转,祁威路政那两个狗东西连自己孩子都不要了,殷纹,白进,马赐杰,千千万万个人一句话都不愿说,你让我怎么查?还有四十八小时他们指不定就要跑路了!”
“啪!”
死寂从炸响中出生,消亡。
孙殇学丝毫不在意吕子曰,照着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吕子曰抽回半边红的脸,推开门就走了。孙局也没拉着他,方头几个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程桐雨嵌在了地板上,半个身体不停地颤。
老孙环视四周,把录音笔还给了程桐雨。
而其实,吕子曰这么闹腾一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朱奉。
张乐一说有好消息了的时候,吕子曰差点把自己指甲抠出血。
就像他自己说的,天晓得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天晓得他有多在意这孩子。
王翦他们私自还议论过,程桐雨来报到的前一两个星期吕子曰像是失声了一样,成天对着办公室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出神,双眼没精打采,问他也不说。
吕子曰在医院住着的那几天,感觉世界都变了。
永远睡不着,永远被当时那个惊悚的雨夜惊醒,永远因为无来由的冤魂辗转反侧,他向吴凛申请了无数次出院,总是被孙殇学摁回了病床上,挂着葡萄糖,或是自己也不认识的药。
没人能理解他这种谜语般的空无和虚妄感。
楚南杉刚把程桐面安顿好,就往办公室里走,她就看见吕子曰抱着他那块白板喃喃自语。
楚南杉接了杯热水放在桌上,见他还不愿松开白板,就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边上。
“我失态了。”
“其实也还好,刚才我也没见人家被你吼完掉眼泪。说来也是,竟然有人被你吼完一通后可以毫无作为,我都做不到。“
吕子曰握白板支架的手紧了紧。
“跟我来,带上你的白板,和茶。”
这么冷的天,法医室里似乎又冷了半度。吕子曰拎着一堆东西进来的时候,程桐雨正坐在桌边看书,见有人来了,正想起身打照呼,发现是吕子曰,又哆哆嗦嗦收回了欲言又止的手。
吕子曰还没来得及微微欠身,人家就又回到了书本的怀抱里。
“发什么愣啊,过来。”
楚南杉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至吕子曰耳朵里,解剖台上有具尸体,冰柜那开着两个小缝,但并未做过标记,排风扇工作着,淡淡尸臭浮在空气里。
楚南杉从台下拽出一张椅子给他:“你给我到边上好好反思一回自己,以及这么久究竟获得了什么听到没。”
吕子曰没说话,接过椅子靠在了玻璃边,把茶杯一摆开始操笔。
楚南杉扣好口罩,执起了解剖刀。
“嗞——”白板上的第一笔黑色和刀下的腥红一并出现。
有点怡人的安静。
他开始自言自语,但很快进入了状态,一点点描暮出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楚南杉也在自言自语,顺便抽出一秒看向吕子曰,然后泯着嘴角,笑了。
是的,安静得怡人。
吕子曰额上正一点点冒汗,被填得满满当当的白板上红黑相交,横纵十几条箭头穿梭在人名当中。
楚南杉端着几只血淋淋的器官走来走去,也没时间腾出一只眼睛看他。
一两个钟头从指间很快溜走,刀尖下的腥臭已褪去不少,茶叶空荡荡睡在杯底。
楚南杉懒得搭理早已入定的吕子曰,而是拎过他的手机,楚南杉这才发现他往相册里存了几十张模样不等的照片,有时一个箭头栓着俩人名从东跑到西,还有部分巨长的备注塞满了一个黑板,然后擦了再写。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老生常谈的事。
她把门一点点拨开,瞅了眼因为这难得的午后暖阳而卧在桌上的程桐雨,悄咪咪打开了电脑。
然后是邮箱。
没有红点,楚南杉泯着舌尖心满意足返回解剖台,打开了最后一个冰柜。
“给我支笔。以及一个本子。”
“你不会要把它们再抄一遍吧?”
“快点!”
楚南杉没搭理他因为焦虑的神色而陡然上升却不自知的音调,把东西全给他备齐后楚南杉默默关上了门。
窗外有一个正迎着冷风抽烟的孙殇学,冲楚南杉笑了下。
“我想,此时我俩都在想一个问题。”
“已经很久没见他这样了,上次也这么把我赶出来过。”
吕子曰好像在冲一具尸体做速写,只不过写写画画的都是些过去的人名。
“老毛病又犯了呗,不过这样也挺好。”楚南杉眼底闪过几份奇迹似的归属感,“孙局,您这是?”
孙殇学把烟头一丢,回到了不怒自威的模式。
“白进和马赐杰有说想告诉吕子曰,你代他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