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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五十一 ...

  •   新董事在开年第二天就来了。公司迎接的排场并不大,只召集了中层以上的人员开会,我作为工厂的总经理助理,敬陪末座。
      一应人等都面色如常,包括刘华天和颜尉,只是比之往常要安静很多。曹圣这一向都没什么好声气,坐下来以后就没有开口,只和江潮略略点了点头。江潮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眼帘半合,笑容却很淡。
      姚紫一如既往地微笑,神情平和,一一轻声同人点头打招呼,象一个最无瑕的天使。
      我垂首平心静气地坐在曹圣边上,想到曹圣刚刚在路上说的:姚紫未婚夫所在的骐达外贸,去年十一月已经被这家集团收购,只不过一直保密。我们都有点不解,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收购两家主营内容差不多的外贸公司?
      但是姚紫匿名举报这件事可以确定,就算新老板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妨碍了。因为失去的订单能接回的,都由骐达接回,而且我们公司以最小的代价被新公司成功并购,她功不可没。
      我忍不住看了看江潮。
      江潮眼帘一动,转头便看了过来,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告诉我不用担心,他没事。
      眼底微黑,疲倦之意甚浓。
      正思绪游移间,一束冷洌的目光一扫而过,我不用抬眼就知道是姚紫,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底不知为什么有点黯然,然而更明显的是得意。
      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女人。
      各自思忖中,时断时续的低谈静止下来,新董事终于进来了。
      我抬起头,然后,我张大了嘴。
      严肃的神情,端正英伟的脸庞,嘴角不再斜着,眼底却仍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装革履,可是,他还是那个水手。
      我绝对不会认错。虽然我早已经把他抛诸脑后。
      大概是我张大嘴的表情十分可乐,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忽然冲我瞬瞬眼。
      我一口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被呛住,低下头猛咳。
      会议室里十分安静,我拼命抑制住咳嗽声,抬眼,只见他笑着看我,却笑得十分正经,仿佛是在说:这位同事喉咙似乎有点问题。我很想白他一眼,到底场合不对,只得低下头。
      但这一打岔,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
      他淡淡笑着开口:“大家好,我是史卓行。”
      会议室里有一阵骚动,史卓行,新公司大老板的二儿子。没想到来的是这一位。
      我也有点震惊,不过接下去史卓行认真地按程序开会,我把工厂资料分发到他面前时,他也没有不同的表情。
      这种萍水相逢的认识,于他而言,不外乎是一个意外的玩笑,连插曲都算不上。
      姚紫在新董事面前似乎很能说得上话,那也难怪,她现在是公司副总,又主管财务,准备工夫异常充份。
      整个会议中,史卓行并没有特别注意江潮,但大家都各自留意江潮,因此还是看到了史卓行好几次若有所思看向江潮。
      我低着头,想起那个阳光的江潮,笑得开朗,不是非常英俊,却无可置疑地让人觉得帅。我想起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江潮的努力和勤奋,他从一无所有到手握股权,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日没夜地飞来飞去,他没有成功到执掌公司,更没有成功到权倾天下,他只是实实在在成为芸芸众生中比较出色的那一个。
      在这样的台阶上,假以时日,他可以更出色。
      但是现在,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原因只是因为他的善良和宽容。
      江潮对于新公司来说只是一个小人物,去和留、追究与撇清只是高层一念之间,虽然最大的可能是不予理会,可是重头再来对于三十岁的江潮来说,是何等不公平。
      我咬唇,看向史卓行。
      接下来的一天我都心神不定,舒卡和骆家谦都知道公司和江潮的事情,舒卡安慰我说:“你我都认识江潮这么多年,他这个人,坚强有担当,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又不是第一次从一穷二白开始,何况现在他的积累和从前比到底不一样,翻身会容易些。”
      骆家谦则从另一个角度安慰我:“你们公司被并购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你那几个朋友,他们的经历和你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和思路可能也不一样,并购后虽然丧失了完全主导,但既然没有空降总经理,他们的拳脚和回旋反而可以更大。”
      我犹豫着问他们:“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在游艇上,有一个水手……”
      舒卡茫然:“水手?”
      我知道他们肯定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当时人这么多,他又神出鬼没的,我和他一起玩的时候真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骆家谦却有点印象:“我记得有一个男人载你骑水上摩托,很疯,他是水手?”
      我笑了笑,下定了决心。
      江潮不能有事,也不能惨到要从一穷二白再开始。
      我去找史卓行。
      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曹圣说他在这边的大酒店有长租套房,虽然也有别墅,但他比较怕麻烦。我好歹也算是个工厂总助,假公济私地托酒店总台带了个讯给他,说我有事想见他。
      我猜想他不会拒绝,一来经验告诉我,真正手握实权的人越亲和;二来到底也算是旧识,见我一面对他没有影响。
      第二天傍晚我便见到了他。
      酒店套房的露台很漂亮,史卓行站在半透明的阳光篷下,夕阳光影使他的脸廓更加分明。他微笑看着我,不作声。
      我有些局促,找了一个开头:“没想到是你。”
      他坐下来,示意我也坐下,然后笑着说:“我们见过吗?”
      我一怔,张大眼看着他,他不认得我了?可是,这不是正常的吗?时隔一年半,只不过一天玩乐,不记得不认得才是可能的吧?认识到这一点,我有些脱力,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咬咬牙,总不能白来,就算不认得又怎样,就当一个下属来陈述求情好了。
      我咬着唇抬头,却见他眼里全是戏谑笑意,我又一怔,却不想再理,直接说:“我是为了江潮来见您的。”
      他的笑意略略一敛,脸上多了点沉思,看着我。
      我说:“江潮的事情,您一定知道。我希望您看一下我带来的资料。”
      我不等他表示什么,把一个硕大的资料夹放在他面前。
      那是我两天一夜没有休息,在公司资料室和江潮属下的帮手下整理出来的江潮做过的案例,有大的,有小的,虽然不全,但八九年来江潮的业绩的确辉煌。
      我本来担心史卓行不肯看,结果他看了我一眼,便认真地翻看起来,开始只是略翻一翻,到后面越看越仔细,直到华灯初上,才合上资料夹。
      我安静地站在一边,给他倒水,掌灯。
      他看向我,不动声色:“差不多看完了,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公司会怎么处理江潮的事情。”
      他问:“你觉得呢?”
      我呆了一呆,说:“其实江潮知道匿名的人是谁。”
      他点点头:“对,是姚紫,你们的新副总经理。如果江潮连这一点都还不知道,就实在是蠢了。”
      我说:“她举报的资料很多都是外人不可能知道的。”
      他微笑:“那么姚小姐是属于盗窃行为,可是如果真有实据,你们应该做的是控告她。”
      我辞穷,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过一会儿仰起头:“你说得对,我没有实据。我只是不忿,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因为私怨做得这样尽,江潮从来没有欺瞒过她,公司也从来没有对不住她。”
      他若有所思:“私怨?有点意思。”
      他想了一会儿,看着我:“辛海宁,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并购你们的公司和工厂吗?因为它们是我们集团理想的生产基地雏型,过上几年,你们将会是集团东部最大的生产基地和出口公司。起初并购被拒绝的时候,我们很遗憾,不过也并没有太大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规划,只不过就要多费几年时间。可是现在给了我们意外之喜,你们现有人手上更是得心应手。所以,”他意味深长地说:“姚小姐是功臣。”
      所以他升姚紫的职。
      我呆呆地说:“你们原来收购骐达是……”
      他笑了笑:“骐达的人手不如你们的好,所以我打算让他们转主营范围。”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灯光下他的神情有点狐狸样的狡黠。
      我咬咬牙:“就算是这样,姚紫做的事情也太过卑鄙。如果公司要靠这样的行为获得发展,就不是良性的,总有一天自食其果。”
      史卓行轻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说得也对。”
      不知为什么,他这副表情一露,我忽然不再怕他,可是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好,只是立定了脚跟不肯走。
      他继续有趣地盯着我,却也没有赶我走。
      我忽然冒出一个无厘头的念头,说:“你必须帮我,你欠我的!”
      他这下子真有觉得有趣了,坐正了挑着眉:“哦?”
      我振振有词:“你欠我一条命!你该记得你在游艇上几次三番应承会救我,但是后来我在你的游艇上真的出了事,你没有应诺来救我!所以,你欠我的!”
      他目瞪口呆。大概觉得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神经病。
      我其实越来越心虚,看他呆着,心里直想拔腿就跑,我觉得我跟神经病也差不远了,这都叫什么事儿。我本来可是认认真真地来谈这件事的,虽然依恃的是在游艇上的交情,可我自己何尝不清楚那点交情对他来说跟清晨的露珠一样脆弱不可靠?只不过终究不甘心而已。
      可是现在我居然……太可耻了,我这还算是一个成熟的职业女性会做的事吗?我简直无地自容,也不必等他赶人了,打算先走为上。
      可是江潮……我转了半个身,左右为难,他突然出声:“说的也是哦,怎么说一条命都比这个重得多。”
      我大汗,转脸看他,他眼中亮晶晶的,带着促狭的笑,仿佛觉得很好玩:咦咦咦你怎么就想落跑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说:“跟我谈判,态度一定要坚定,脸皮一定要厚。”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笑。
      我低下头,有些明白也有些泄气:“史董,在你眼里我其实就是一个消遣吧?是我自不量力了,但是,我虽然幼稚,也知道江潮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违反行规,而所谓的行规有时往往就在雷区内,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另外我始终觉得,一个公司、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是要讲诚信讲品德。”
      史卓行的神色也认真起来,他严肃地问我:“身在商场有时的确身不由己,但如果一个人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好,你觉得我有必要去保全这个人吗?如果他以后再这么不小心,损害的不但是他自己,也是我的公司。”
      我咬住唇,脱口而出:“如果一个人处心积虑要陷害他,那不是不小心,是防不胜防。”
      史卓行摇摇头:“识人不清,辨人不明,更是大忌。”
      他认真地看着我:“辛海宁,你不能不承认,江潮的信任和宽容有时候太宽泛,才让人有机可乘。”
      我几乎有些绝望:“你的意思是,公司……”他打断我:“公司会怎么做,我要继续考量一下。不过你放心,最严重的也不会是落井下石。”
      他低头开始看手里的东西,我只好识趣地离开。刚打开门,史卓行的声音在身后平稳地响起来:“还有一点,在我眼里你并不是消遣,你活泼有趣,聪明豁达,那天在游艇上我过得很开心,完全没有负担地纯粹开心。”
      我回过头,他微笑看着我,在他眼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真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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