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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薛冰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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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雪初霁,冬日里的太阳格外亮堂,老松树上挂着累累积雪,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方剑离靠着树干盘膝坐着,裴剑归蹲在他跟前,手里举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那小师叔什么年纪?她自己又是什么段位?”裴剑归追问。
方剑离佯装思索,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落在裴剑归手里的糖葫芦上,裴剑归唉了一声,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给你吃,给你,快说。”
这糖葫芦是李天抒买给裴剑归的。
别看华山险峻,纯阳宫好似化外之地,其实老君山背面的偏门旁,常有小贩挑夫来兜售些零碎玩意儿,生意很好。毕竟修道归修道练剑归练剑,纯阳宫也不是满山的百岁老神仙,糖葫芦还是有很多人爱吃的,别站在山门口吃就行了。
方剑离因为练功不认真,神游天外被抓包,没能得到糖葫芦。但是不要紧,凭他交游广阔满肚子新鲜事,足够从裴剑归手里换。
比如名剑大会的故事。
裴剑归看着方剑离鼓着腮帮子嚼地一脸开心,又看看手里只剩下两颗山楂的糖葫芦,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想想自己一口都还没吃到全喂了眼前这个小滑头,再看他弟就很不顺眼了。
赌气般咬了颗山楂下来。
真甜,裴剑归边嚼边用另一只手拍了下方剑离的脑袋,含含糊糊地催促:“快说。”
方剑离被他拍的差点噎住,好不容易吞下去,抬头瞪了他哥一眼才不情愿地继续说道:“何凌小师叔如今十八岁,上届名剑大会上战绩在七段。”
“才七段。”裴剑归不知天高地厚地摇头,接着忽又来了精神:“你说师父师娘都是十三段的高手?”
方剑离点点头:“最高段位。”
裴剑归赞叹一声:“那岂不是天下无敌。”
“那倒也不是。”方剑离纠正道:“听说上届名剑大会十三段有百余人,这百余人的强弱就很难评说了。”
裴剑归咂舌:“百余人!”
有这么多,听起来就不是很稀罕了。
方剑离看出他的心思,觉得他这样子极为好高骛远没有头脑:“江湖那么大,试剑的人有那么多。”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圆:“要有上万人吧,百余已经很了不得了!”
裴剑归固执道:“就不分出个天下第一吗?”
方剑离点点头:“倒也有,但说是因某些门派功法不善单打独斗,为求公平,要三人结为一组,在这十三段的百余人中比出个第一,所以第一其实是三个人。”
裴剑归想了想,觉得也能接受:“那得了第一再把另外两个人打一顿就行了。”
方剑离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师父师娘得过第一吗?”裴剑归接着追问。
方剑离摇了摇头:“没有。”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后凑到裴剑归耳边小声说:“师娘的师父好像得过。”
师娘的师父?方剑离的师娘是李天抒,李天抒的师父,掌教真人啊。
可方剑离接着又说:“不是掌教真人,师娘的师父,好像是别的人。”
裴剑归不解:“别的人?什么人?也是小师叔跟你说的?”
“不是。”方剑离摇了摇头:“是不认识的人,小师叔还叫他们别乱说话。”
裴剑归蹙眉,乱说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说了师父的师父什么坏话吗?”
方剑离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裴剑归一拍膝盖,喝道:“是哪个小贼?说了什么!”
方剑离赶紧按他肩膀,埋头小声说:“反正是同门,我不认得,他们说师娘的师父是纯阳叛徒,还说剑宗,尤其师娘一脉惯出这种心性不正的人。”
“胡说八道!”裴剑归登时站起来怒斥:“这些人一定是练什么紫霞功的,成天打坐,想些有的没的,想完还要出来说出来惹人嫌!”
说完觉得心里还是有股气,又狠狠补了一句:“剑宗天下第一!”
方剑离被吓了一跳,莫名巧妙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看了裴剑归半天他才回过味儿来,眨了眨眼。
“师兄,这是师娘说的吗?”
裴剑归一僵。
“莫学什么紫霞功......成天打坐......很不爽利......别让你师娘听见......”
别让你师娘听见!
裴剑归一甩头,果断道:“我悟的!”
“......哦。”方剑离狐疑地点了下头。
“反正少听些胡言乱语,不如练剑!”裴剑归说完把手里的糖葫芦塞进方剑离手里,转身跑了。
方剑离看着他跑远,然后重新坐回树下,慢慢吃完了最后一颗山楂,学着师父的样子打起坐来。
裴剑归一路飞奔回院子,冲进屋里......
李天抒推开周霜。
周霜再次被推了个踉跄,站稳后转头看见又是这个小兔崽子,目光顿时比周流剑还要锐利几分。
“何事!”
话里能听出“受死”的调子。
裴剑归却因跑得太急此时只顾着大口喘气,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一个字儿都说不上来。
周道长看着眼前这小崽子,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跟李天抒说什么,要个孩子?
必是走火入魔了!
李天抒站在一边,来回瞧着两人,最后目光落在周霜身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师弟越大越稳重,久未见他这幅模样了。
她上前两步与周霜并肩站着,挨着他的那只胳膊悄悄贴上,一只手顺着着脊梁向上磨蹭,轻轻揉抚。
周霜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这才吐出来。
另一边裴剑归也终于倒匀了气,仰头道:“师父、师娘,我有困惑。”
李天抒问:“何事困惑?”
裴剑归想了想,说道:“我在意的人被不相干的人说了坏话,我心里很气。”
李天抒想也不想便问:“谁说的?教训他。”
裴剑归接着说:“可我娘和兰姨都说,闲言碎语不值理会,做自己的事行自己的乐才是正经。我想过,觉得很有道理。”
他有此一问,既为刚才从方剑离口中听见的事,又不止于此。早在进纯阳宫之前,旁人议论他娘亲的话,他就听过不少了。
尽是些不相干的人,说些与他们全不相干的,虚虚实实臆测来的事。
李天抒噗嗤一乐:“这么懂道理,那你就别理啊。”
裴剑归扁着嘴,嘟囔出一个字来:“气。”
李天抒一探手捏住他撅起的嘴,笑道:“这不就得了,要是真能不往心里去,别人的话当然是不值理会的。可你听进去了,还气上了,那怎么办?”
李天抒弯下腰与小徒弟对视,一根指头在他脑门上一点:“解气去。”说罢她直起身做出一副要为他撑腰的样子:“说吧,打谁!”
裴剑归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有道理,而且这个道理听着更顺耳。
但他不是来告状的,脸一扭丢下句:“我自己的事!”转身就跑。
李天抒在后面喊:“要打架,先练剑!”
裴剑归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李天抒看着孩子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意也慢慢跟着消失了。
她大抵猜得出裴剑归听到了什么。
在这华山上,还能是什么?
周霜从身后贴近李天抒,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李天抒偏头看着屋外雪后的晴天,目之所及,崇山矗矗白雪绵延,拱绕着这座好似世外仙家的纯阳宫。
世外仙家......
穹顶之下何来世外?终不过不过凡夫俗子,难修清静。
周霜低声在她耳边唤:“师姐。”
李天抒慢声道:“我也气上了。”
大寒,夜阑人静,裴剑归突然惊醒。
他好似陷入一片幽沉黑暗中的深潭,四肢俱不听自己使唤,挣扎良久才终于脱出,口鼻破开水面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他得以出声。
“师父!”
他大喊。
睁开眼,四下却是一片漆黑,没有深潭,也没有师父。
他已经十年没见过师父了。
但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怎么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声,紧接着一点烛光并脚步声由远及近。
裴剑归正试着起身,一手撑住床,昏头涨脑地朝来人看去。朦胧中,他看见个女子端着烛台快步走过来,四周登时亮堂了些。
“先躺下。”来人将烛台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口中边嘱咐道。
这人身上有股香气,裴剑归迷迷茫茫地想,接着便被一只手轻轻按倒在枕上。他抬眼看去,只看到这人一头极长的乌发,弯腰时从肩头垂落下来。
她抬手将发丝往耳后一挽,好似揭开一袭帘幕,半张脸就落进了裴剑归眼中。
颊如腻玉,鬓发生香。
裴剑归看怔了。
莫非仙人萼绿华?
只见这人细细瞧过他的脸色,又探手在额上摸了摸,轻声道:“你受了些伤,最好再睡一会儿。”又见裴剑归定定看着自己,便解释了一句:“我是个大夫,没有恶意。”
鬼使神差的,裴剑归就信了。
去他江湖险恶吧。
他愣愣地朝对方点了下头,却仍盯着人家看。
女子见状略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片刻,最后只当他神志还不清楚,伸出一只手覆上他双眼。
“睡一会儿。”
柔软纤细,指尖微凉,裴剑归不觉颤了一下,顺从地合上了眼。
不知那手是何时拿开的,他已昏昏跌回梦乡。
女子坐在床边静看了裴剑归一会儿,最后拿起烛台走出了屋子。
残月如钩,天边只寒星寥寥几颗没什么光彩,瓦缝间透出的光亮随着关门声倏然黯灭,再瞧不见屋里的情形了。
一片幽沉寂静之中,有黑衣人趴在屋顶上。
他一手将瓦片悄悄推了回去,一手托着下巴。
“真好看呐。”这人暗暗咂舌:“好看的连呆子都听话了。”
现在去院门外躺下的话,明天能不能也被捡进去呢?黑衣人被自己的奇想逗笑了,摇了摇头,纵身跃下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