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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纯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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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剑归与钟剑离是一对亲生兄弟,同父异母的那种。
他俩的爹自称对每个女子都真心实意,却哪一个都没明媒正娶,属实不是个东西。两人的娘呢,看透了人间的险恶男人的破嘴,一朝碰面一拍即合,决定把兄弟俩一齐送进华山之巅纯阳宫,指望儿子们在无量道法的熏陶下能修身养性,彻底摒弃身上属于狗爹那一半罪恶的遗传基因。
为此,两位娘亲专门在华山上蹲守观察数日,终于选中了一位剑道双绝且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好说歹说要将儿子们塞给人家当徒弟,力求将兄弟俩教成论语里写的那种教科书级正人君子。
无辜被选的周霜道长剑眉微蹙。
“二位夫人,论语乃儒教典籍,夫人们若有此意,不如将孩子送去长歌门。”
“周道长这话说得不妥。”在华山漫天大雪中仍坚持穿一身薄纱曳地长裙的清丽女子柔声细语地反驳。
这是钟剑离的娘。
“是呢。”另一人也点头,这人容貌明艳非凡,怀中抱着把玄铁大剑。
她是钟剑归的娘。
她说:“我还没成亲呢,孤家寡人一个,叫什么夫人啊。”
周霜语塞。
却见先前开口那女子闻言忽然转头,目光盈盈看向说话那人。
“姐姐不是孤家寡人,今后有我伴你浪迹天涯。”
两人对视,抱剑女子爽朗一笑:“说的是,今后就不是孤家寡人了!”说罢展臂将身边人一揽,两人飞身跃上马。
“周道长,儿子就拜托给你了!”左拥右抱着剑与美人的女子转头撂下这句话,没等对面的周霜反应过来便利落地一夹马腹。
两女同骑而去,飞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只远远传来一声喊话。
“儿子!娘明年再来看你!”
余音袅袅,经久不绝,好悬没把华山的新雪给喊崩。
小小年纪就有模有样穿一身武袍,背后背着把小木剑的钟剑归双手作喇叭状,朝着山道那边大声回喊:“放——心——吧——娘!”
旁边老松树尖上堆着颤巍巍一层积雪,应声塌了下来,纷纷扬扬撒了周道长一头一脸。
与钟剑归年纪相仿,瞧着却文弱许多的钟剑离,这时上前扯了扯周霜的衣角。
“师父。”钟剑离小声唤道。
周霜低头,对上孩子水灵灵的眼睛。
相顾无言。
“先等等。”周霜一阵头疼,阖眼摆手道:“你让我缓缓。”
不知这一天周道长缓了多久,总之兄弟俩自此拜师进了纯阳宫,还改了名字,从此都随母性,叫作了裴剑归与方剑离。
与娘亲们的打算略有偏差,最终做了周霜门下弟子的只有方剑离一个人。
而裴剑归,他管周霜叫师娘。
这事说到底源自娘亲们一个小小的误会。
她们千挑万选的周道长,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恰恰相反,此人不仅有道侣,且在纯阳宫某些不传秘法的造诣上,整个华山都无人能出其右。
想当初他年仅十六岁就与同门大师姐合了籍,震惊师门上下,谁见了不称一声少年英才?而近日里总板着张脸站在山上,也不过是他师姐被关在思过崖上反省,他百无聊赖在扮望妻石罢了。
由此可见,两位娘亲即便加在一起,看男人的眼光还是不能过关。
再说回拜师的事,这就说到周霜的道侣,兼他的师姐。
华山上大名鼎鼎的周流剑李天抒。
此人是华山上另一位英才——论剑峰头号能打,思过崖稳定住户。
自小干啥啥都行,惹事更是第一名,常年在师父的爱与恨之间极限横跳,过着全山头最为荡气回肠的人生。
这天,李天抒刚好从思过崖圆满获释。
一出门就看见她的心肝宝贝小师弟正扶着老松树运气,两只月白广袖一边缀着一个小崽子。
“嚯!”李天抒抱剑弯腰,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这哪来的?”
周霜委委屈屈:“刚被两位、姑娘......送来拜师学艺。”
“姑娘?”李天抒奇道:“什么姑娘?你怎么还结巴了?”
这不大好解释,当着孩子的面更不好解释。
周霜很为难。
“就是我娘。”这时,左边袖子的裴剑归扬起了小脸。
说罢又指了指右边的方剑离:“还有他娘。”
“原来如此。”李天抒点点头,问裴剑归:“你娘好看吗?”
这题周霜会!
并当即抢答。
“不及师姐之万一!”
裴剑归突然被抢了话,一头雾水,问周霜道:“你师姐是谁?”
李天抒举手:“我。”
裴剑归转头端详她片刻,重又转向周霜,果断指责:“你怎么骗人啊。”
明显他娘更好看。
方剑离扯了扯裴剑归的衣角,用眼神建议他闭上那张破嘴。
甚意思?裴剑归有些气恼地甩开方剑离。
你在教我做事?
我可是你大哥!
真的烦。
方剑离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怯生生的,退后半步重又拉住了周霜。
周霜略一挑眉,低头看了看方剑离。
这一回,广袖中探出只修长的手,拉住了孩子的小手。
李天抒蹲在裴剑归跟前。
“是个好苗子。”细细打量一番后她得出结论:“这个给我吧。”
李天抒抬头朝周霜说道。
周霜微蹙着眉,不太情愿。
他师姐的日程一向简单而充实——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惹事,常叫他在思过崖下一望就是十天半个月。
况且这人在思过崖上也只顾练剑,根本不知相思为何物!
和剑争宠尚在下风,如今还要收个徒弟?周霜飞快思忖一番,觉得这事不可。
他略偏了偏头,额边一缕碎发划落在脸颊,星眸低垂,目光落在李天抒的侧脸上。
“师姐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他满眼缱绻,满含柔情的语调简直能腻死人:“咱们的孩子必然伶俐可爱,远胜他人。”
好大一个媚眼。
可怜抛给了瞎子。
李天抒想也不想就摆手:“哪有那个闲工夫,生了还要养,养到能练剑还得好几年。”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维持着沉默乖巧状的方剑离突然发出一声极低微的闷哼。
裴剑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方剑离扭身将脸埋到周霜的大袖后面。
埋着头的方剑离心里那个气。
这都什么人啊?
场面贼尴尬,对话也令人窒息。
主要是手疼!
“唉,不是......”一抬头看见周霜殷切的眼神飞快黯淡了下去,李天抒回过味来,连忙收声。
她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尤其是对心肝宝贝小师弟,那还是十分心肝宝贝的。
李天抒上前挽住周霜一只胳膊,哄道:“我有你就够了,哪有工夫管什么孩子。”
周霜蹙着眉,并不答话。
李天抒也讪讪,这个敷衍水平确实不高。
想了想她又道:“眼下确实没工夫,也没经验啊,你看,咱们先养一个练练手,大的养废了将来小的也好吸取教训,对不对。”
对个......
周霜按下不雅腹诽,凝视李天抒,半晌后薄唇轻启慢慢吐出个问号。
“将来?”
李天抒指天明誓:“将来!”
周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行吧。
两人深情对望,半天没动动弹。裴剑归仰着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实在忍不住,惊诧道:“你们要废了我?!”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咱们不是头回见面吗?
这不好吧!
可惜周霜与李天抒二人均对他的质疑视若罔闻,兀自用眼神交流着什么难言的情意。
裴剑归眼前拢共三个人,两个都不理他,他只得看向方剑离。
方剑离从周霜的大袖子后面露出半张脸,收到他哥疑惑的眼神,眨了眨眼,突然嘴一扁落下滴眼泪来。
只听他呜呜咽咽道:“你们别......别杀我哥哥。”
什么!还要杀?裴剑归幼小的心灵再遭震惊。
震惊之余,他当机立断,拉起方剑离就跑。
笑话!师门哪里没有?现在去追娘亲还来得及!
可惜没跑出两步就被李天抒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你这小子。”李天抒提起裴剑归,啧了一声道:“心眼比青石砖还实吧,怎么什么都信呢?”
裴剑归双脚离地,自知无力反抗,仍板着张小脸倔强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
这孩子到底算机灵还是傻啊?李天抒歪头看着他,一时竟然难下定论。
周霜从李天抒头顶露出似笑非笑的半张脸,瞧瞧裴剑归又瞧瞧方剑离,见后者已将下巴埋到了胸口,双手互相绞着作胆怯可怜状。
周霜点头:“确实险恶。”
他从李天抒手里接过方剑离,单指弹了下他的脑袋。
“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方剑离乖巧点头,重又拉住周霜的手,转头去看他哥。
裴剑归也被放了下来,此时双手抱着自己的小木剑,李天抒则蹲在他跟前循循善诱:“不杀你,也不杀你弟,以后我教你练剑。”
裴剑归怀疑地看着她。
李天抒道:“你不相信我,还不信你娘吗,她怎么可能把你送到杀小孩的地方。”
裴剑归有一说一:“我娘惯不靠谱,被骗了也说不定。”
“嘶......”李天抒咂舌。
这时旁边的方剑离小声帮腔:“我娘亲靠谱的,哥哥,你相信师父吧。”
李天抒打了个响指:“说得对!相信你弟。”
裴剑归却不肯放过丝毫细节,转头朝方剑离质疑道:“你刚刚还说他们要杀我。”
“我......”方剑离语塞。
周霜适时接话:“关心则乱,一时失言。”
方剑离瞬间会意,面露委屈,期期艾艾道:“哥哥,对不起......”
裴剑归环顾一圈,思考了片刻。
“那行吧。”
三人齐齐舒了口气。
裴剑归思路转地飞快,立刻找到新的重点:“你做我师父,那你剑法厉害吗?”
“呵!”这可问到点子上了,要是聊这个,她姓李的还真没怕过谁。
却见裴剑归目标明确,抬手便指周霜:“比他厉害吗?”
这......顿时又把李天抒问哑了。
她有点着恼,这小孩怎么惯会挑拨别人道侣关系?
幸而,善解人意的周霜道长再次解围。
“师姐剑术当然远胜于我。”
“那行!”裴剑归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掌心,正色道:“终有一日我要成为这世间剑道第一人!”
“有志气!”李天抒竖起大拇指:“等我挥不动剑了,你就是剑道第一人了。”
裴剑归不满:“那太久了,你瞧着离挥不动剑还远得很,我得早点第一。”
李天抒双手捧住他的小脸一顿揉搓,便揉便嘲笑:“练剑是靠嘴皮子的吗?跟我争第一,你打得过我吗!”
裴剑归被揉的说不清楚话,磕磕绊绊地出言反击:“十连磨泥剑!十连后我就付剑道度一!”
李天抒被他的样子逗得大笑,不再欺负小孩,牵起他一只手朝山上走去。
裴剑归小脸红红的,边走边气鼓鼓追问:“你不会因为怕我超过你,就不教我真的剑法吧?”
“嘶,你这小子说话真不招人喜欢。”李天抒嫌弃道:“师父今天给你上第一课,像你刚刚这种言辞呢,就叫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剑归据理力争:“这个我娘教过了,我娘还说,先小人后君子才是真君子,我这叫真君子。”
李天抒冷漠道:“你一会儿先围着论剑峰跑十圈。”
裴剑归梗着脖子道:“跑就跑!”
师徒两人一路走一路拌嘴,周霜牵着方剑离走在他们身后,一大一小的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些许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