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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礼 ...

  •    初秋的青岩市忽如其来地下起了一场大暴雨,柏星展始料未及,出门忘了带伞。

      而此时,他正和一样未料到这一出的人们挤在地铁口,四周喧闹声不绝于耳。这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今天是他人生目前为止除了出生,高考,父母的葬礼以外,需要参加的最重要的日子——姐姐的婚礼。

      柏星展不耐地扯下了领结,他此刻为这一身西装革履的伴郎服感到十分不适,寻了一处墙角靠下,期盼着能从人群中找到片处喘息之地。

      他的身量高挑,样貌俊秀透着英气,有几个女学生路过的时候,总微笑着偷偷瞥向他的方向,然后互相窃窃私语着什么。柏星展习惯并享受着引人注目的滋味,他及其注重自己的外在,而别人的目光会让他觉得他不惜一切金钱时间来装点这副皮相是成功的。

      就在这自我思索的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莫名熟悉男人的背影,那个男人和他一样西装革履,捧着一束紫色小花,行色匆匆地走出地铁口。他下意识想追上去看一眼,一个乘坐着电动轮椅的男人却突然从侧面撞来。

      “抱歉。”男人先行道了歉,声音很是低沉。柏星展不在意地摆摆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想继续追赶上那个有着熟悉背影的男人,他却已然消失在雨幕之中了。

      也许是错觉。柏星展觉得自己是因为紧张而过于神经质了。此刻他应该想想怎样能安然无恙地赶到距离地铁口还有一段路程的举办婚礼所在酒店。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三十分钟整。他望向密布的乌云未有显弱之势的雨,心情开始焦虑。

      他想,自己或许是不该来参加这场婚礼。他自从几年前父母因为意外离世后,因为自小关系的寡淡,再未和姐姐有任何联系。可一个礼拜前,他突然收到了姐姐邀请他担任在婚礼上将她托付给新郎这一角色的简讯。虽说这种感觉很怪异,可他最终并不是出于什么对亲情的眷恋而答应,而是因为工作上突发了异常事件。

      他今年二十八岁,年初刚在青岩市警局警探大队一个独立分队队长这一职位,这一年还没到头,就在姐姐的邀请短信发送来的前一天,局里突然下命令说由另外一个海外留学归来的年轻后生接替他的位置,让他退居副组长。这对要强的他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今年正好是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队长上任的日子,他觉得有些窝火,便破天荒请了假来参加这场他连与主角并不熟络的婚礼。

      随后便是出门忘带手机钥匙,车今天凑巧限号,坐地铁赶到却忽逢暴雨这一系列倒霉事件。他觉得自己的确是不适合去完成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不,似乎连工作如今他也不算完成的很好了。

      他一直在奔跑追逐,好不容易触及到一丝光亮,却又被打退。风雨将他留在这人群中,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今天的雨似乎格外的狠绝,他想,假如这是影视剧,是不是有些事应该发生呢?

      。

      柏星展最终如期赶到,此时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五分钟。

      他在走廊见到了身着洁白纱裙的柏会月,他们已经有几年不曾会面。她似乎不曾有什么改变,永远是那副怯生生的美丽面容,柏星展有时候会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他们实在于太过不相像。

      譬如柏会月在人前总是那副怯懦,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轻,对任何人的目光都是带着哀伤的仰视,仿佛人类最低微的标准是以她来制定。然而这个世上,只有柏星展见过高中时期的她美丽皮囊下真正的模样。在那条后巷里,柏星展屏住呼吸默默站在她身后,她回过头发现他的那副惊恐与手足无措的模样,永远刻画在了柏星展的脑海里,在她发现柏星展前,她正像捧着珍宝一般捧着一只被虐杀的猫的头颅。

      柏会月击碎了柏星展对家庭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他有着酗酒暴虐的父亲,日夜对着镜子自说自话的美丽母亲,他原以为,软弱是一个人的性格,姐姐就很软弱,可惜并不是这样的,她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柏星展也许早该发现,她的校服裤子上时常有清洗不净的血迹,天真的他则以为那是青春期女生的月经——直到他看见她蹲在地上捧着猫的头颅时,断面处血液顺着她白细的手臂最终滴落在裤子上。

      自那天起,直到几年前父母的葬礼,他们才第一次开口与对方说话。

      父母二人死于意外的煤气泄漏,那时候的柏星展还在警校念书,尚且没有经济来源。柏会月也只是个不知名的摄影师,在一家私人工作室做着打杂的工作,也并没有许多钱。加上父母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自然买不起价格动辄几万的墓地,最终选择了海葬。

      那时他们二人各捧着一盒骨灰站在海岸边,那天海风非常大,大到让人对那天的记忆增加了格外的清晰度。

      “你知道我很羡慕你,小星。”柏会月说道,“可是我有时候总是做不出对的选择,我想成为一个,一个正常的人,就像你一样,拥有正常的思维,正常的情感,可是小星,如今他们就算化成灰,也无法把这东西从我脑子里带走,这叫基因,它存在于我的每一个细胞,我身体的每一寸。”

      去他妈的基因!柏星展心想,他奋力将整个骨灰盒往海的方向掷去。戏剧性的一幕是,刚抛出去的骨灰盒的盖子骤然打开,猛烈的海风将那粉末往二人的面前狠狠的刮来,二人来不及遮挡,被呛了个半死,好不狼狈。

      原来这就叫基因。伴随生来,挥之不去。

      柏星展半晌没有言语,只是望着她。在洁白纱裙的衬托下,她是那样的干净透彻,她的美丽永远透露着那种稍纵即逝的魅力,他想,这副美丽,或许是父母赐予他们二人在人世间唯一值得感恩的礼物。

      “新郎呢?”他出于礼貌开了口,先是询问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郎。说实在的,他的确很想知道那位愿意与柏会月走进婚姻殿堂的男人是什么模样,他是高矮胖瘦,出众或平凡呢?

      “他就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室,他一直想见见你,小星。”柏会月笑着迎上前,捧起他的手:“这些年,你变得更好了。你身上是茉莉的香味吗?真好闻。”

      “我去见见他。”柏星展无法再忍受和她继续对话下去,特别是她触碰到自己那滑凉冰冷的手,给他以蛇的颤意,那是一种潜在的,下意识性的恐惧。狭长的铺着红色地毯的酒店走廊仅有他们二人,隔着厚重的大门,宴厅里宾客的声音像画外音一般隐约飘来,但这条长廊是寂静的。

      柏星展向着柏会月身后的方向走去,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地毯上发出低沉的声响。

      他发觉长廊的两侧摆放的婚礼花束,居然是紫色的苜蓿——一种用来给牛做饲料的普通牧草。这可是婚礼,他想。婚礼本该用玫瑰百合这类象征着情爱与忠贞的花朵来点缀,这算什么?

      柏星展忽而觉得这条长廊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他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他想回头看一眼柏会月。这使他构建起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那条家附近狭长的巷子,那时他屏住的呼吸,那时蹲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柏会月的背影。此时是他讲背影留给她的。

      柏星展警探的工作习惯使他憎恨这种毫无防备处境。

      那扇门就在眼前,柏星展没有犹豫,轻轻推开。

      一阵带着雨珠的风就这样凌冽地扑打在他的脸上,这是一个临时新娘化妆室,一堆化妆品散落在打开的大窗台前的梳妆台,被风吹得作响的蓝色窗帘摧毁着这一方小小的梳妆台。地上有一瓶打碎的香水,迸发出非常浓烈的香味,肆意在这个不大的房间挥散。

      整个房间一览无余,仅仅一张梳妆台和几张布置婚宴多余下来的桌椅,还有墙角一台静置的钢琴。这里并没有柏星展要见的那个人,他的未来姐夫。

      吸引他目光的,只有梳妆台前一束精心包装的紫花苜蓿。他上前拿起花束,只见花间藏着一张空白的贺卡,贺卡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花香,这与地上打碎的那瓶香水很不一样。

      柏星展踮起脚将这扇大玻璃窗合上,打算退出这个房间。此时距离婚礼正式开始只有最后的一分钟,新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应该站在宣誓台前,等待着自己挽着新娘走向他的面前。对的,他需要挽着柏会月,可他并不想再有和她任何的肢体接触了,那种滑凉的生理性不适他再也不想经历,所以,并排走过去也是可以的吧?

      该死。他为什么要答应来参加这场婚礼。

      是因为新到来的顶替他的那个新人,还是他对自己未知的恐惧?他是在逃避什么?

      柏星展看向房间里的钟,时间正好指向了十二点。

      婚礼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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